當羅馬帝國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us)于公元303年開始大規模迫害基督徒時,他大概沒有想到,自己皇家衛隊中后來被稱作圣喬治(Saint George)的成員竟敢抵抗這項任務。作為基督徒的圣喬治拒絕放棄自己的信仰,最終在儒略歷的4月23日被斬首處決。于是,很多天主教和東正教國家便把這一天稱作“圣喬治日”。
人們更沒有想到的是,在一千多年后,有一種蘑菇因其出現時間恰好就在4月23日前后,便被喚做“圣喬治蘑菇”(St. George’s Mushroom)——春天出菇的香杏麗蘑(Calocybe gambosa)這不就趕上了嘛。林奈在他1753年的巨著《植物種志》中直接以圣喬治之名,將香杏麗蘑名定為 Agaricus georgii。今天,這個名字雖早已被作為異名處理而作廢了,但仍可見香杏麗蘑的淵源所在。
口蘑,張家口的蘑
看過香杏麗蘑的圖片后,你可能會說:“這不就是口蘑嘛。”的確,生長于蒙古草原或林地邊緣俗稱“口蘑”的蘑菇,曾被作為食用菌中的珍品而為老饕所看重,香杏麗蘑便是其中之一。
多年前,我的一位室友施展廚藝款待眾同學。吃慣了云南野生菌的我,對桌上看似用雙孢蘑菇(Agaricus bisporus)做的一道菜瞧不上眼:“這不就是洋蘑菇嘛,有啥稀奇的。”可這位同學卻謂之以高級貨——口蘑。可惜的是,時隔許久,已無法考證當時的蘑菇珍饈到底是什么了。
“口蘑”一詞的歷史可以追溯至清朝,源自其產地河北張家口。此處以前是蒙古草原出產物資進出中原內地的重要關口,因此由此輸入的食用蘑菇便被稱為口蘑。
“口蘑”以其肉質肥厚、味道鮮美、香氣濃郁而負盛名,其中品質最佳的便是香杏麗蘑和蒙古白麗蘑(Leucocalocybe mongolica);個頭較大的大白樁菇(Leucopaxillus giganteus)和鱗蓋白樁菇(Leucopaxillus lepistoides)具有較高的產量,但香氣和味道都稍遜一籌。
或許是因為市場上正宗的口蘑越來越少,近些年很多商家把從歐洲引入栽培的雙孢蘑菇打上“口蘑”的標簽售賣,價格便宜,也很常見,加之這些蘑菇小時候長得很相像,被張冠李戴也就情有可原了。
正宗的“口蘑”不是真口蘑
雖然“口蘑”的名號由香杏麗蘑和蒙古白麗蘑打響,但遺憾的是,它們均非分類學上口蘑科(Tricholomataceae)口蘑屬(Tricholoma)的真正口蘑。據相關研究,曾經歸為口蘑屬的香杏麗蘑和蒙古白麗蘑與口蘑屬關系太遠,甚至不是同一科的家人。
雖然振興口蘑的是“別人家的孩子”,但口蘑里也不乏優秀的“親兒子”,其中最著名的,當屬以獨特香氣和極佳口感而享譽中外的松口蘑(松茸,T. matsutake)。
在云南,“松茸”一詞除正牌的松口蘑外,還有栗褐口蘑(T. fulvocastaneum)和假松口蘑(T. bakamatsutake)等混雜其中,它們主要生長在海拔較低、溫度較高的云南的文山、保山等地,采摘期略早,常生于闊葉樹林下。相比之下,松口蘑生于溫度較低、海拔較高的地區,多與針葉樹生長在一起。
在松口蘑家族外,在野生菌市場常見到的口蘑還有楊樹口蘑(T. populinum)、棕灰口蘑(T. terreum)和灰褐口蘑(T. portentosum)等。須注意的是,口蘑類蘑菇在外觀上容易混淆,所以千萬不要根據圖片自行采摘食用。安全的方法是在市場選購,且選購時盡量選擇不同賣家都有售的口蘑,這些才是經過市場檢驗的安全口蘑。
由于口蘑耐寒,即使在冬季采到也屬正常。在產量最高的季節,甚至可能漫山遍野,可以一桶一桶從往下提。這是楊樹口蘑(T. populinum),味道鮮美,肉質飽滿,在河北、內蒙、西南、東北等地均有機會采到,多于秋季生長于楊樹林下。圖片:十月
棕灰口蘑(T. terreum),俗稱 “小灰菌”、“灰灰菌”,多生于松林下。棕灰口蘑肉質并不肥厚,表面又多鱗片,缺乏特別的香氣,因此售價不高,云南老鄉建議用來煮湯,味道鮮美,值得嘗試。圖片:十月
灰褐口蘑(T. portentosum),云南、四川等地常見的食用菌,四川俗稱“灰灰菌”(又是一個灰灰菌),云南則叫“白蕎面菌”。需要注意的是,相同的俗名下可能是多種外貌相似的蘑菇的混雜,因此沒有足夠的經驗一定不要隨意采摘食用。圖片:十月
實際上,口蘑屬也有物種同時出現在不同的食用菌和有毒菌名錄中,這意味著一些人吃了沒事的口蘑,另一些人吃了可能會出現嘔吐腹瀉等中毒癥狀(難道是個體差異?)。所以,食用野生菌有風險,一定要慎之又慎。
前面的圖片介紹了可以食用的“灰灰菌”,但有的長得灰灰的口蘑卻是有毒的,比如這里的條紋口蘑(T. virgatum)。圖片:十月
與植物共生
口蘑屬的蘑菇大多與植物以菌根(Mycorrhiza)形式共生——植物借菌根拓展其根系,以充分網羅土壤中的水分、礦質元素,而真菌則從植物那里獲取光合作用制造的能源物質。有研究表明,菌根共生的口蘑都從一個共同的祖先演化而來,口蘑中有的腐生種類,可能是被歸錯了門類。
著名的松口蘑是典型的菌根真菌。它被奉為珍品,百年來海內外對其開展的研究無數,但其共生特性難以捉摸,并無馴化栽培的成功實例;即使日本科學家采用移植產有松口蘑的土壤,寄期望于間接栽培,也未能成功。
同為口蘑代表的香杏麗蘑和蒙古白麗蘑,雖已被逐出口蘑屬的家門,卻有被人類馴化栽培的潛在可能。已有文獻明確報道蒙古白麗蘑為腐生蘑菇,相對容易被馴化,這就為其大批量產奠定了基礎。
不過,人們對香杏麗蘑腐生或共生的習性略存爭議,如今尚未有大規模成功栽培的報道。在草原生態日益受到人類過度干擾的今天,過去人們口中的“正宗”口蘑或許再難現餐桌了——好消息是,香杏麗蘑的同屬親戚印度麗蘑(Calocybe indica)在國外已經具有成熟的栽培技術,面對求而不得的口蘑,我們就把它當個替補吧。
“神秘力量”畫圈圈
在營養基質分布較為均勻的環境中,土壤中的蘑菇菌絲向四周呈輻射狀生長,中央區域的菌絲衰老死亡,邊緣營養相對豐富區域的菌絲生長活躍并成熟出菇,便會形成蘑菇圈的生長模式。分布于草原牧場的香杏麗蘑、蒙古白麗蘑等就是能長成蘑菇圈的代表。
過去,人們對蘑菇圈的科學認識不足,以為那是來自暗黑世界的不祥之兆。在英格蘭,人們把蘑菇圈視作魔法世界的仙女舉辦宴會的場所,稱其為“仙女環”(Fairy Ring);仙女以蘑菇為桌,圍圈起舞,倘若踏入其中的人攪擾了舞會,便會受到詛咒。
同處英倫的威爾士傳說蘑菇圈代表地下的仙界村落,預示著附近土地肥沃,牲畜能在此處興盛繁衍。蘑菇的地下菌絲能分解有機殘渣,利于植物吸收營養,牧草長得好,自然有利于此處放牧的牲畜,這一點確實與傳說不謀而合。
德國人則認為,蘑菇圈是巫師們在歐洲人民的傳統節日五朔節之夜(4月30日)舉行宴會的場所,用以慶祝春天的到來。這倒也符合香杏麗蘑在春天出菇的習性。
蘑菇大多在降水充沛、溫度較高的夏秋出現,春天則是較少產蘑菇的季節,因而此時出菇的香杏麗蘑更顯難得。英文里的蘑菇(Mushroom)源自法語單詞 Mousseron,而法國人又把香杏麗蘑稱作 Le Vrai Mousseron(The True Mushroom,真正的蘑菇),把它視為春天里最為珍貴的蘑菇。由此可見,在擅長烹飪美食的法國人眼中,香杏麗蘑大概也是法式大餐里不可多得的頂級佳肴。
現如今,真正的“口蘑”在普通人的餐桌出現得越來越少,這或許與草原生態退化有些許聯系。只希望多年后,圣喬治蘑菇不會如傳說一般,只能出現在各位老饕茶余飯后的閑談里。
本文是物種日歷第6年第49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歷作者@蠶寶寶小子、@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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