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達醫曉護 的第 2211 篇文章



深秋的寒風把梧桐樹葉吹落了一地,透過天空飄著的毛毛細雨,街燈努力地放射著它的光芒,街上的行人稀少,夜已經深了。


省立醫院急癥室里依舊燈火通明,5分鐘前一位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剛剛轉入心導管室搶救、一個急性闌尾炎的病人送進了手術室手術;10分鐘前送來的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內鏡科醫生正在給他做胃鏡下的止血治療、內科醫生正在給服下40粒安眠藥的病人洗胃、一個滿身酒氣的醉漢在嘔吐……大醫院的急癥室永遠在忙碌之中。


救護車一路響著鈴,到急癥室門前嘎然而止。救護車上跳下兩位擔架員,動作麻利地抬下一位女病員,放到急癥室護士推過來的帶輪子的推床上。女病人約40余歲、面色蒼白、骨瘦如柴,腹部高度膨隆,吃力地反復地說著:


 “不行了、不行了、我透不過氣了”。


陪著她的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婦人,衣著也還整齊、帶一付近視眼鏡,估計是病人的母親,慈愛地撫摸了一下病人的頭。


“珍珍,這是省立醫院,醫生一定會想辦法的,我讓他們給你吸氧氣”。


醫生過來了,詢問病史、癥狀,得知是一位“卵巢癌”的病人,病史己經四、五年了,似乎未經正規治療,因為大量腹水,已屬晚期,曾去過幾家醫院,皆因屬晚期腫瘤,醫生表示無能為力、未能接受入院治療。此次因呼吸困難而送來急診。


急診科醫師作了初步的檢查:病人極度衰弱,腹部隆起,據家屬稱外院診斷為卵巢癌,估計是晚期卵巢癌伴大量腹水,上推膈肌以致呼吸困難。這讓急診醫師很犯難,除了給予吸氧之外,似乎無法處理,于是便邀請婦科醫師前來會診協助處理。


前來會診的婦科醫師是該院婦科老主任曹教授的博士研究生、姓劉,劉醫師研究的內容恰好就是關于卵巢癌的課題。在急癥室里,她面對這樣一位晚期卵巢癌病人,也覺並無良策。不過看著病人無助的眼神、家屬“救救她吧”的哀求,想起她的老師的教導:做醫生的人應該敬畏生命、對于病人應該有“永不言棄”的精神。內心很是糾結了一陣子,終于下了決心:接受病人入院治療。


晚期腫瘤病人住院治療一直是個難題:病人癥狀嚴重、當然希望得到大醫院的住院醫療,但是腫瘤晚期已無法治療、甚至癥狀都難以緩解。醫生們面對嚴重的病人而又束手無策,無法面對病人,而醫院有限的病床又不能發揮其積極的作用,所以對于接受晚期腫瘤病人入院治療一般皆是很慎重的。


晚期卵巢癌病人吳珍珍住進了省立醫院婦科病房,病房里的醫生、護士一看收進來這樣晚期的病人,心里都覺得這博士醫生沒有臨床經驗,收進這樣的病人怎么辦啊?

 


吳珍珍祖籍安徽,自幼父母離異、隨母生活,性格比較內向。師范學校畢業后就職于某中心小學,工作認真、人品端正,唯不善與人交際。除上班教書之外,放學回家便與母親斯守一處。吳母本是電業局職工,生性好強,離異后並未再婚,母女二人相依為命。


時光荏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吳珍已經二十大幾歲,很應積極考慮此事了,不過吳珍珍是位小學教師,小學老師之中男性稀缺,吳老師又不甚合群,教育工會、共青團、婦聯之類組織之活多不積極參加,交際面甚窄,偶有機會又不抓緊,終于一再錯過。吳母對女兒生活方面細心照料,但對此事卻不關心,甚至時而說起自己的婚姻,到反起些相反的作用。一晃又是幾年過去,吳女士已是三十四五,對此事已是心灰意懶,甚至逐步有些心理障礙。


有一階段吳老師月經稀少,下腹垂脹,體乏無力,自知應就診于婦科,在填掛號卡時有“婚姻狀況”一項,心想:省得別人有異樣眼光,便填了“已婚”二字。就診時婦科的一位女醫生大約50來歲,先問生育情況,只好回答未生育了。問完病況接著醫生便要做婦科檢查,吳老師以為只是摸一下肚子之類,忸怩了一下跟著醫生進了檢查室,誰知婦科醫生對己婚婦女要作陰道檢查,吳老師大窘,這醫生看了一下,確是未婚婦女,便批評道:


“搞什么名堂,現在已婚的冒充未婚,你未婚冒充已婚做什么?”


吳老師滿臉通紅,無言以對。這醫生一臉不屑,一面開藥一面嘴里還說著:真是莫明其妙。


經此一事吳女士對婦科診療大為不滿,幾乎是誓不再看婦科了。


又過了幾個月吳老師的癥狀不見好轉,反是加重了一些。


她媽見吳珍珍面色不好,追問其月經情況,力主看中醫調理。


中醫院的掛號單上也需填寫婚姻狀況,照說有了上回的事,這回理應如實填寫了,但先填了年齡40,再填“未婚”,又觸了她的心境,心想中醫不過搭脈開方,不作婦科檢查的,便又寫了“已婚”二字。就診時中醫科接診的是一位約50多歲的女醫生,看了看己婚二字,便問生過孩子嗎?答:未生育。醫生便搭脈診舌並問問月經情況、飲食情況之類,開了張調經的方子,不外是赤芍、丹參、紅花、桃仁之類。不過如今中醫也都采用些現代醫學的檢查方法,以免誤診重要疾病,這醫生又給開了B超及驗血的檢查。吳珍珍依醫囑作了檢查,等到有了報告便再復診。


孰料復診時這醫師一看驗血報告便道:


“你還是去看西醫婦科吧,別耽擱了。”


吳女士一驚,忙問道:


“醫生,我是什么病啊?”


“很難說,你去看西醫吧。”


吳女士看這醫生欲言又止的樣子,心想一定不妙,便道:


“醫生,是癌癥對吧。”她想逼迫醫生說出實話。


“很難說,有可能吧。”原來這醫生看到所驗的腫瘤指標CEA(癌胚抗原)及CA125(糖抗原125)都有一些增高,超聲波檢查雖然報告為:“右側卵巢囊性占位,卵巢囊腫可能”但她知道“占位”一定是腫瘤,卵巢癌也可以是囊性的。心中有些慶幸:沒誤診這病人。


醫生說“有可能”,病人心中的理解是已經確診了。


吳女士不再言語,思緒如一團亂麻,也不知是怎么回家的了。回到家中打開電腦,上“百度”一查,果然,卵巢癌這兩個指標會高,一下子萬念俱灰:卵巢癌診斷既定,也不必再進一步檢查、治療了,只靜待死神降臨了。

 


吳女士自認卵巢癌已經確診,在家中不吃不喝,哭了兩天,其母勸慰無效,也只好感嘆上天對她們母女不公,暗中流了許多眼淚。


吳老師兩天沒去上課,也不接學校打來的電話。第三天教導主任、支部書記來了,了解了情況,自是十分同情,當場表示:吳老師可在家安心養病,工資照發,應該相信科學,積極治療,有需要學校幫助的,盡管提出。過了兩天學校的工會主席也來探望,還帶了些奶粉、水果之類表示慰問。工作單位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吳母雖是生性好強之人,但對于女兒生癌之事亦是一籌莫展,只覺此事甚大,只好通知了吳老師的生父,吳父本亦是電業職工,離婚后已另有家室,接到電話,終有父女之情也來探視,盡管因受母親影響,吳珍珍對于生父表現冷淡,但是其實她父親的探視事實上是給了她最缺少的異性的關愛,是父愛還是男友之愛,吳珍珍分不清了,因為這兩者她都極其欠缺。其父為人憨厚,只抱一個理:有病要治,臨走留下了一萬塊錢,說看病要用錢,他再想辦法。


“有病要治”是正理,吳老師雖然對卵巢癌的治療毫無信心,但人是一個矛盾的實體,當瀕臨絕境之時又會產生求生的欲望:希望有奇跡發生。吳的母親二十多年來與這女兒相依為命,當然也希望有奇跡發生。但是,怎么治?到哪里去治?卻成了大問題,這個問題在腫瘤的治療中常較突出。因為許多大醫院的專家教授也坦然承認腫瘤難于根治,放療化療在電視、報紙等媒體上常遭口誅筆伐;坊間傳說的大多是某御醫的后人,有什么家傳秘方,已經治好多少、多少病人;網上顯示的多是某醫院有新型免疫療法,治癌甚效,或是某中心引進美國哈佛大學治癌設備,已經治愈多少癌癥病人等等,弄得民眾莫衷一是。不過對于希望有奇跡發生的人來說,越是說得神奇便越有吸引力。


一天吳母打聽得郊縣某地有一神醫,原本只是公社衛生院的一名普通醫生,醫道平常, 因家中老屋翻新,意外發現一部古書,乃是其祖上當年供職于太醫院時收集之秘方。該醫生 遂自行開業,以秘方治病,無不藥到病除,並尤以治腫瘤最為有效,人稱神醫云云。次日母女二人即前往神醫處就診。及至,乃是一普通民居,門外有“沈氏醫廬”匾牌一塊,診室外間作候診之用,墻上掛滿一式錦旗,不外是華陀再世、妙手回春等頌揚之詞。及診,見該醫生大約40來歲, 理一平頂頭,戴副茶色眼鏡,身材微胖,穿一身中式服裝,相貌雖是平常,言談卻是爽朗。病人坐下后即按脈,問看何病,告以為卵巢癌,該醫生笑道:


“好辦、好辦,先祖在宮中曾治好西太后、即是慈禧太后,知道不,的卵巢癌,用的方子就在我這兒(用手拍了拍肚子),我來開給你便是了,哈哈、哈哈”


說罷拿起筆來在一張蓋有“沈氏醫廬”的方箋上寫下一紙處方,又轉身入內取出一包丸藥,囑母女二人回家將丸藥分為30份,每日以湯藥送服一份,需忌房事、辛辣之食物等情。


吳珍珍母女付了6800元回家虔誠服藥。


遺憾的是神醫的藥並未顯出神效,甚至根本無效。吳珍珍腹脹日益加重、飲食日漸減少、體力衰退、精神萎靡,終于臥床不起。


吳母焦急萬分,但無計可施。忽一日又打聽到有一家 “菩天中西結合腫瘤醫院”,用中西兩法治療腫瘤,並從美國引進一種設備,稱可聚焦腫瘤,造成局部高溫可以殺滅腫瘤細胞,據說已治愈許多腫瘤病人。吳家母女遂前往就診,該院醫護人員到也熱情,隨即安排住院治療,這讓母女二人復又燃起希望。菩天醫院的醫生認為吳珍珍既為晚期卵巢癌,其腹脹應為腹水所致,為緩解其癥狀決定給她放腹水,但放出的卻是一種黃色粘稠的膠狀液體,放了500毫升左右,腹脹並無改善,又服中藥又用利尿劑俱無效果。復又進行聚焦熱療一個療程亦無效。花了幾萬費用,吳家母女無功而返。


吳珍珍對自己的病已是心灰意懶,吳母對于女兒之病亦是一籌莫展。


吳珍珍腹脹加劇,以致呼吸不暢,母女二人相向流淚,吳母生性好強,不信無路可走,抱著最后的希望,毅然決定“送大醫院”。于是有了開頭的一幕。

 


省立醫院婦科病房,吳珍珍的病情嚴重:情況甚差,幸得劉醫師細心料、好言撫慰,方稍稍有所好轉。


曹教授查房檢視病人,詳細詢問了吳珍珍以往的診療情況,覺得這病人不但未經正規治療,連“晚期卵巢癌”的診斷似乎也不夠確實。


曹教授指出:卵巢癌與其他的腫瘤還有些不同,其病理情況十分復雜,術前的各種影像檢查包括CT、磁共振等檢查常不能十分明確,確診多需在剖腹探查時取活組織檢查確定。可惜病人已有大量腹水,情況太差、恐已難耐受手術。說罷曹教授則戴上手套,親自為病人作了直腸指診,仔細檢查了子宮直腸窩,曹教授查畢稱:晚期卵巢癌病人腫瘤有腹腔播散者十有八九在子宮直腸窩皆可摸到堅硬的腫瘤結節,但此病人並無此情況,此病人是否為“晚期卵巢癌”甚值懷疑。而且曹教授還認為此病人即使為晚期卵巢癌亦仍應考慮“腫瘤細胞減滅手術”再輔以化療以爭取較好的效果。因此,此病人應為之創造條件(指改善全身狀況)考慮手術探查以明確診斷和作相應的治療。


劉醫師遵照老師的指示,與吳珍珍母女作了詳細的溝通。幾乎陷于絕望的母女二人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對醫生的建議自然表示贊同,決心與醫生一起為人生只有一次的生命而拼搏。


十天之后曹教授主持了吳珍珍的手術,劉醫師與另外兩位婦科醫師為助手,經過近十個小時的奮戰,曹教授、劉醫師等為吳珍珍切下了右側卵巢及來源于該卵巢的、幾乎占滿盆腔與腹腔的、巨大粘液囊腫。由于移除了巨大的囊腫,腹腔壓力突然下降,血壓、心跳、呼吸都發生劇烈的變化,幸得麻醉醫師經驗豐富、妥善處置,手術得以順利完成。病人安全返回病房,母女皆喜極而泣,同病房的病友也紛紛前來祝賀。


幾天后吳珍珍已經能進些流質食物和下床走動,身體和心情都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對醫生們的救治感激涕零。


又幾日,病理檢查報告送到婦科病房,吳珍珍所患為“卵巢多房型交界性腸型粘液瘤”。據劉醫師說:交界性腫瘤、即介乎良惡性之間的腫瘤,她查了資料這種腫瘤完整切除后的復發率只6.8%,絕大多數病人可視為治愈。曹教授查房,劉醫師報告了病理檢查結果,曹教授亦十分欣喜對吳珍珍說:


“我們還為你保存了左側的卵巢和子宮,今后遇到適合的人,你還可以……”


吳珍珍激動得大哭。

 

畫外之音


如今在醫學教育中提倡“敘事醫學”,要求醫學生將病人所生之病作為病人身上發生之事去理解。人有感情、有社會生活,不應該將疾病及疾病的醫療看成是單純的生物學問題。劉醫生是吳珍珍的經治醫生,通過這一病人的診治她感觸良多,她將這病人的治療經過寫了一份敘事醫學式的病例報告。在報告中她總結道:醫術與醫德對一個醫生而言缺一不可;作為醫生應該敬畏生命、為捍衛病人的生命永不言棄。曹教授對劉醫師的感悟甚為贊賞。


作者:健康教育學家 楊秉輝



曹教授妙手回春

圖文簡介

深秋的寒風把梧桐樹葉吹落了一地,透過天空飄著的毛毛細雨,街燈努力地放射著它的光芒,街上的行人稀少,夜已經深了。 省立醫院急癥室里依舊燈火通明,5分鐘前一位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剛剛轉入心導管室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