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突然席卷全國,在這陰冷的冬天,不論是倉買前的烤地瓜,還是弄堂口的烘山芋,都是暖手又暖心的治愈神器。然而外地游客看到這倆,大概都會在短暫困惑后恍然大悟:“哦,這不是我們家的烤紅苕/紅薯/白薯/金薯/甘薯/甜薯么?”從俗名就能看出來,番薯大部分都是甜的,而且什么顏色都有——前幾年流行的紫薯也是番薯。



來自美洲的“甜”薯

番薯的學名Ipomoea batatas,種加詞batatas看起來是不是有點眼熟?這要從英語中的potato說起,它來自西班牙語的patata,后者則是由泰諾語的batata衍生而來。而泰諾人,就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時首先接觸到的加勒比海島嶼的原住民。


為了避免混淆番薯和名字也很多的洋芋/土豆/薯仔/馬鈴薯(Solanum tuberosum),現代英語愉快地用“”這個形容詞來區分二者——番薯的英文名是sweet potato。


這個故事至少告訴我們“番”薯來自美洲。如今大家普遍認為,這個物種起源于尤卡坦半島到奧里諾科河口之間,大約在5000年前被中美或南美人民馴化。同樣起源于南美山地的土豆,安第斯山各民族最常用的克丘亞語叫它papa,西班牙語的patata可能也跟它有點關系。然而,克丘亞語的番薯,卻是另一個明顯不同的詞匯——kumar。


漂洋過海而來的番薯

番薯的克丘亞語名,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故事。

原因要從我七年前的復活節島之旅說起。那是一個讓人覺得有些孤獨的小島。它在智利海岸以西約3500公里,并且與最近的有人島嶼也幾乎相距2000公里——這是人們在復活節島樹立回望家鄉的祖先石像的原因之一。更難過的是,當地植被看上去好慘,大部分地方是荒涼的草坡夾雜著裸露的火山巖,有些山上偶有一小片桉樹林;在島上能找到的兩百多種植物里,只有不到五十個本地種,可以說,整個生態系統都被外來物種重建了


本地導游饒有興致地給我們介紹番薯。我本想,又一種外來植物,有什么可講的。但很快我就被震驚了。導游說自己的祖先在很久以前就栽培了番薯,證據包括歐洲人到達這里之前的一些考古遺跡,還有波利尼西亞語的番薯(kumara)和克丘亞語幾乎是同一個詞。這可能說明有人在哥倫布之前就遠航到過南美洲,并且在發生文化交流后又回到這里,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


生活在太平洋諸島的波利尼西亞人(族名為希臘語的“許多島”),其祖先在語言學上可以追溯到原住臺灣的古代遠航者,他們從東南亞往東進入太平洋,靠星空和海鳥指引著獨木帆船,在數百年的時間里最終占領了由夏威夷—新西蘭—復活節島構成的三角形區域內的所有宜居島嶼。他們隨船帶上島的許多生物都來自亞洲,包括芋(Colocasia esculenta)、參薯(Dioscorea alata)、雞、豬等,只有番薯來自南美


番薯漫長的太平洋之旅

解釋番薯在太平洋諸島分布的代表性理論是三方起源假說:即波利尼西亞文化的擴散、西班牙船隊向西、以及葡萄牙船隊向東都帶來了番薯的品種。

今天,人們把太平洋諸島上的番薯進行比較,發現盡管歐洲人航海帶來的品種占優但仍有一些標本及考古證據能夠證明,在哥倫布時代以前,島上就有番薯


不過,這些番薯真的是波利尼西亞人從南美帶回來到嗎?科學界其實有很多爭議,主要來自兩方面:首先,番薯屬植物可能是自然擴散,初次引種的過程或許并沒有人類協助;其次,因為逆風,從最東邊的島嶼航行到秘魯難度很大,最大的可能性是從復活節島搶風航行。然而,番薯的自然擴散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容易,甚至有人可以用計算機模擬出很多種番薯在史前就從南美到達馬克薩斯群島的方式。


不論怎樣,復活節島的居民不再有能力遠航了。如果你看過《崩潰》這本書(Collapse,作者Jared Diamond),應該也會對島上最后的生態災難印象深刻。比起其它作物,番薯不挑地方也不需要太多照顧,歷史上可能多次扮演了小島救命糧的角色。只是,當島上不再有健全的植被后,猛烈的海風使得火山巖上的土壤一點點消失,而人類沒有任何大樹可以用來造船離開。最后,終于連番薯也不能養活他們全部了。



饑荒時的救世主

回到吃這個問題。廣義番薯屬近600種里,最后上了人類菜譜的就是番薯和蕹菜I. aquatica,空心菜/通菜)這兩種,后者正是通過自然擴散,史前自己就從美洲跑到了全世界的熱帶。說起來,番薯的幼嫩莖(苕尖)和蕹菜的口感還真有那么幾分相似。然而即使塊根這個性狀在番薯屬里可能獨立演化出了很多次,其余各個物種也沒有被人作為食物,甚至有些物種的塊根有毒吃不得。


對番薯的遺傳學廣泛研究還揭露了一個小插曲:它們都有來自農桿菌的天然轉基因片段,可能美洲先民們在選育時就無心地利用了這個自然的基因橫向傳遞來改良性狀,才讓番薯從許多不堪食用的相近物種里脫穎而出。

不過,單位重量番薯提供給人的能量還是遠遠不如大米、小麥、玉米等主流谷物,倒是礦物、維生素等營養成分的含量豐富,在現代語境里番薯成了健康食物歷史上,番薯常常以“救荒”角色出現——萬歷年間的幾次饑荒,讓廣東和福建人民從菲律賓引入了阿茲特克人手中傳來的camote,才造就了我們今天的番薯產量世界第一大國。


我感謝番薯,若不是它,可能我的父親也會餓死于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父親也因此發誓再也不想吃番薯,不過他對火鍋里的苕粉還是很歡迎的。我們這一代人沒有了饑餓的記憶,但我不知道后代們將會生活在怎樣的地球,但愿他們不會走到靠番薯度日那一天


現在,我憧憬著波利尼西亞人史詩般的遠航,那仿佛是拉帕努伊文明的終末;憧憬著自由飛翔的軍艦鳥。畢竟現實世界只剩下那座孤島了。而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我們所有人,也離不開我們唯一可以生存的星球。

本文來自物種日歷作者@紫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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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不止要吃烤紅薯,還要聽聽它環太平洋的故事

圖文簡介

寒潮突然席卷全國,在這陰冷的冬天,不論是倉買前的烤地瓜,還是弄堂口的烘山芋,都是暖手又暖心的治愈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