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寧,生于1963年4月,系清華大學高能物理研究中心主任、歐洲大型強子對撞機底夸克探測器(LHCb)實驗中國組負責人。

記者 手記

和高原寧聊了一下午,發現這位身材高大的科學家是個很有意思的“老男孩”。

他沉浸在粒子物理中,覺得解決科學問題非常“好玩兒”。他毫不避諱自己的缺點,說自己在專業以外很多事都做不好。他常常被自己的話逗樂,像個孩子一樣捧腹大笑。他正為班里學生的出國參觀活動操心,提起這事就直撓頭。

發稿前我請高原寧發幾張見報使用的個人照片,他故意發來一張最近刷屏的后期制作軍裝照,還調皮地問:“這張不行吧?”

和他的姓一樣,高原寧真的很高。他把1米95的自己往椅子里一“放”,椅子都顯得有點小了。

正值暑假,頭發有些灰白的高原寧身穿灰色T恤,腳踩拖鞋,躲在黑板上寫滿公式的辦公室里享受難得的放松。7月6日,高原寧剛剛帶領團隊結束一場戰斗——他們為歐洲大型強子對撞機底夸克探測器(LHCb)實驗組首次發現雙粲重子做出了重要貢獻。

“大型強子對撞機做實驗時,各種各樣的粒子都被撞出來了,它們的動量、往哪個方向飛,都會被記錄下來。”一談粒子,高原寧立馬來了精神,雙手從扶手上“跳”起,十指叉開向身體兩側劃去,仿佛粒子就在他眼前飛舞。

帶團隊:國際合作中要頭腦清醒

今年元旦過后,中國組開始全力開展雙粲重子的實驗分析。直到7月6日晚提交完最后一項論文材料,身為LHCb中國組負責人的高原寧終于得以面帶微笑和另外幾位成員合了張影。

“最近心態特別放松,因為大家搗騰了大半年,很累。”高原寧回憶,中國組對雙粲重子的關注從2010年就已開始,但這并不是這項研究的起點。

2000年,從國外歸來的高原寧接手清華大學加入的大型強子對撞機國際合作計劃。此后他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在這樣一個強手如林的國際合作中,要靠什么立足?

“熱點課題大家都知道,一個是尋找希格斯粒子,一個是研究正反物質不對稱性。但一開始就在最熱的課題上去競爭,可以說沒什么勝算。”高原寧一直在和國內理論物理學家探討這個“很嚴重”的問題。經過長時間摸索,逐步找到策略:從國內理論研究基礎比較好的方向入手,做有特色的課題研究,尋找雙粲重子就是其中之一。

回報超出高原寧的預期。2015年和2017年,五夸克態粒子和雙粲重子相繼從海量對撞數據中被挖掘出來。在尋找這兩種粒子的努力中,中國組科學家都做出了重要貢獻。

正是憑借這些工作,中國團隊在合作組中確立了自己的地位,而不只是“跑跑堂”。高原寧也終于可以松口氣說:“目前來看,這個路數是對的。”

作為團隊負責人,除了參加一線研究,高原寧不得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其中一個關鍵職責是,想清楚下一步LHCb中國組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具體到雙粲重子的研究,也是如此:對于數據信號,負責人首先要有正確判斷。一旦確定去做,要馬上調配人馬,打通各個環節。同時要和LHCb其他各組溝通協調,在技不如人的地方,要主動邀請其他國家科學家進行合作。

“這個時候,必須眼觀六路,頭腦清醒。”高原寧說,合作是高能物理研究的主基調,但研究一做就是半年,要保證中國組始終占據主導優勢并非易事。此外在中國組內部也要既鼓勵競爭,又保證順利合作。

相對于搞科研,高原寧坦言,帶團隊顯然更有挑戰性。“很多以前的朋友都覺得我這些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這不是我的長項,至少年輕時沒表現出這個能力。”高原寧說著開懷大笑。

搞科研:粒子物理是人生“避風港”

社交網站上有不少關于高原寧的“傳說”。有學生評價高原寧比較“純粹”,還有學生一直記得高原寧的一句話,“選擇了你摯愛的事業,哪怕一輩子都耗在上面也是值得的”。

高原寧曾在博客里寫道,由衷為自己感到慶幸:挺迷糊地選了現在的專業,興高采烈就匆匆過了30年。

“在我的世界里,總覺得自己的研究在里面,別的事情在外面。”高原寧頗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在“外面”的能力很差,很多事情都不擅長,探探頭就會碰壁。“粒子物理給了我一個可以躲的地方,躲在里面很放松。”

對于學生評價的“純粹”,高原寧承認,或許是自己一直在高校,經歷少,想得也少。“如果讓我寫個小說,肯定特無趣,因為缺乏必要的坎坷。”高原寧又被自己的話逗樂,腦袋朝椅背一靠,笑得只剩兩排牙齒。

然后,他把高大的身軀往椅子上“扶了扶”,一本正經地說,搞科研需要心思單純。因為科研問題很難一眼看到頭,需要沉下心,在里面千回百轉地找出一條路來。

之所以能沉入粒子物理的世界,高原寧分析,這和他的性格有關。“高能物理實驗非常復雜,里面會遇到無數問題,我很容易被這些問題吸引,每解決一個就覺得非常好玩兒。”高原寧說,解決無數小問題后,就可以解決一個大問題,這讓他感覺非常踏實。

高原寧為自己從事的研究感到自豪。很多人問他尋找新粒子有什么用,在高原寧看來,其用處并不在于具體的事情,而是對人類思想的促進。“新的科學發現對我來說是沖擊最大的,哪怕不是自己親自發現的。”

2010年高原寧做了一次癌癥手術。被推入手術室前,親朋好友半開玩笑問,要不要交代后事。高原寧也半開玩笑說,要是從手術臺下不來,就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希格斯粒子了。

“當時真的覺得非常遺憾,上帝把骰子擲了,你卻可能來不及看到答案。”高原寧云淡風輕地說,所以多活幾年也很美好,至少知道上帝粒子是存在的。

當老師:希望對教育有自己的理解

高原寧還有一個愛好是給學生講課。站在講臺上,他特別有“感覺”。

有學生描述,某次物理課高原寧講完最后一句話時,神情就像一個初學物理的孩子,滿是新奇和敬畏。還有一位畢業多年的學生回憶:“高老師對學術的執著和熱愛是那門課教給我的最深的東西”。

其實高原寧教的課很普通——本科生的普通物理課。這門課他從回國時開始教,一直教到現在。

“上課跟做科研有點像,覺得特別忘我、特別興奮。”高原寧甚至覺得自己有點過于興奮,講完課經常半天緩不過勁,下課后什么都不想說,借此來平緩情緒。

雖然講課會占用相當一部分精力,高原寧認為,它和科研是相互促進的,哪怕是教基礎課。“很多東西你以為你明白了,但有時學生提的問題蠻有深度,逼著你不斷地來回想。”

和學生們的互動,讓高原寧很享受當老師的過程。他們會在“知乎”上吐槽“高老板”出的試卷太難了,被考成了學渣。也會把他不經意間說過的“金句”記下來,甚至整理成“語錄”上傳到人人網。高原寧承認,“熊孩子”們很可愛,自己對他們也蠻有愛心。

一位學生回憶,大一時曾在高原寧辦公室坐了兩小時,高原寧分享了很多人生經歷和感受,還問他大學期間的計劃。時隔一年后,兩人在電梯碰到,高原寧竟還記得,這位學生按計劃應該剛考完GRE(美國研究生入學考試),問他考得怎么樣。

2012年學校邀請教授給本科生當班主任,高原寧跟學校約定,只嘗試一次。好不容易把這個班帶到畢業,去年夏天孩子們離校后他突然覺得“心里很空”,竟不顧有約在先又主動向學校申請帶了一個班。

“學生是一所大學的關鍵,學生未來幾十年的成長,才是衡量一所大學最重要的指標。”高原寧把講課、帶班看做對“教育者”的體驗。他說自己在大學待了一輩子,希望到70歲時,如果有人問他教育是什么,他至少可以給出自己的理解。

高原寧:躲進“粒子”成一統 管它春夏與秋冬

圖文簡介

他沉浸在粒子物理中,覺得解決科學問題非常“好玩兒”。他毫不避諱自己的缺點,說自己在專業以外很多事都做不好。他常常被自己的話逗樂,像個孩子一樣捧腹大笑。他正為班里學生的出國參觀活動操心,提起這事就直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