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武漢12月7日電 題:“燃燒”激情,托舉起大國長劍——記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四院42所科研團隊
新華社記者徐壯志、熊金超、袁志國
這是一個研究“燃燒”的機構——
所有科研工作都圍繞最危險的燃燒展開:研究各種易燃材料,發掘燃燒的力量,使之變成可利用可駕馭的動力,是這個研究所的使命。
這是一個激情“燃燒”的群體——
從一無所有起步,半個多世紀中,一代代科研人員與高毒、高爆危險品為伴,燃燒青春,甚至生命,成功研制出一系列固體推進劑,使我國成為世界上第二個掌握高能固體推進技術的國家。
這里鍛造出一個個“燃燒”的奇跡——
我國大多數固體推進的火箭和導彈,都使用這家研究所研制的固體燃料推進劑。正是他們研制的新型固體燃料,有力推動著我國航天和導彈事業進步。
履行“燃燒”的使命,砥礪燃燒的激情。在地處鄂西北的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四院42所,幾代研究人員默默堅守,艱難攻關,以一次次壯麗的燃燒,書寫出愛國奉獻的傳奇。
追趕超越,為火箭騰飛提供更大能量
2016年11月10日,我國長征系列運載火箭中唯一全固體運載火箭長征十一號火箭第二次發射,成功完成“一箭五星”飛行試驗任務。
這種有著“太空出租車”之稱的快速機動火箭,所用的推進劑就由42所研制。研究所黨委書記柴玉萍說,由于采用固體推進,長征十一號首次實現了我國運載火箭“全箭整體儲存、星箭快速對接、高效快速發射”等技術突破,這在應對自然災害、突發事件等應急發射需求方面有重要意義。
“早期火箭和導彈都使用液體推進劑為動力。但由于液體推進劑儲存、運輸十分不便,因此美蘇先后研制成功固體燃料推進劑。”研究所所長張小平說,固體燃料推進劑儲存和運輸方便,可靠性高,適用性廣,在航天和國防領域都有著重要用途。
固體推進劑技術一出現,就成為大國十分重視和嚴密保護的尖端科技。
專門研究固體發動機燃料的42所科研人員,是許多壯麗發射的幕后英雄。他們的名字,他們的事業都罕為人知。然而,正是他們在固體推進劑研制上的一次次突破,推動了我國火箭和導彈事業一個個舉世矚目的跨越:從最早托舉東方紅一號飛天的火箭第三級發動機,到如今固體推進導彈越打越遠……在他們的不息努力下,我國固體推進劑技術已經達到世界前沿水平。
“推進劑是決定火箭和導彈飛行能力的基礎。”張小平說,目前,我國航天用固體運載火箭,以及火箭軍和陸、海、空軍部隊所使用的國產固體推進導彈,多數復合固體推進劑技術都出自四院42所科研人員之手。
從上世紀50年代國防部五院成立固體推進劑研究小組,到60年代組建42所,幾代科研人員獻身科研、獻身國防,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突破了一代代固體推進劑技術,形成了系列推進劑配方和相關配套技術,不僅為國防安全提供了源源不絕的動力,還為我國航天事業發展提供了獨特助力。
神舟飛船逃逸塔所用燃料,飛船、天宮和“飛天”艙外航天服上的各種密封件,都由該研究所研制。研究所系統產品開發中心主任鄧康清說,長征五號發射前會排放低溫氫氣,如不能及時排除則可能影響發射安全。正是他們研制出的消氫發動機,解決了這一難題,安全護航火箭成功發射。
自主創新,從星星之火到壯麗騰飛
這是從一無所知開始的艱難攻關。
固體推進劑,被稱為“改變游戲規則”的技術。在42所科研人員眼中,只有在這一領域跟上對手,祖國的和平與安全才有強大力量保證。
“當時只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固體推進劑,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回望半個多世紀前的那次攻關,81歲的韋啟嵩至今難忘:“研究人員聽說有一種材料是液態橡膠,就到專業的化學研究單位去請教,結果對方說這完全是‘奇談’!”
“什么資料都找不到,沒有哪個國家愿意在固體推進技術上為我們提供幫助。”76歲的徐桂林仍記得聶榮臻元帥那句感嘆:“誰也不可能把最先進的東西交給別人。”
現實中的重重困難,擋不住科研人員為國鑄造和平砥柱的雄心。
千百次摸索和試驗,千百次跨越難以想象的困難……1958年7月,一根鉛筆香煙大小的固體藥條在國防部五院的一次大會上被點燃。就是那一簇小小的火苗,照亮了中國固體推進劑的突破之路。
這一點星星之火,經過研究人員10余年艱苦培育,最終在1970年變成了推動民族騰飛的熊熊火炬。東方紅一號衛星上天時,火箭第三級首次使用了我國第一種固體推進劑,成功將衛星送到了太空。中國從此邁入世界上少數掌握固體推進劑技術的國家之列。
靠著這種不畏艱險、奮勇趕超的雄心,他們連續實現多次技術突破,推動了我國固體燃料推進技術的發展。
前進的道路從來都是不平坦的,追趕的進程也會經歷曲折。
上世紀60年代,發達國家開始高能固體推進劑研究,我國也于1970年啟動了一場“高能大會戰”。然而,匯聚了包括四院42所在內的全國許多相關單位集體攻關,受當時科研條件所限,歷時9年最終沒能成功。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新一代高能固體推進劑面世。
“這是事關我國守衛和平能力的關鍵技術。”張小平說,雖然難度和風險空前,“但我們認為,寧可承擔風險,也決不能在先進技術上輸了國家安全的未來。”
這一次,他們要再次沖擊世界固體推進技術的最前沿。
一種主要成分爆炸力極強且極不穩定,要不要使用?如何使用?新型粘合劑的合成方式千變萬化,根本不可能一一試驗。好不容易摸索出的“可能”路徑,又被新的“不可能”擋住去路。
困難之后還是困難,失敗后面連著失敗。
“一年做了五六百次試驗”,副所長龐愛民回憶說,幾度絕望又幾度絕處逢生。最終,課題組的研究人員們憑著一股九折不回的自主創新韌勁,成功取得突破——始于上世紀70年代的高能探索,兩代人30年攻關,最終換來中國在這一技術領域站到世界前沿的格局。
“邁入固體推進技術前沿的‘無人區’,接下來的突破會變得更難。”張小平說,著眼未來,四院42所下一代固體推進的關鍵技術已經取得重大突破,更新一代推進技術的預研也已展開。
犧牲奉獻,用青春和生命點燃壯麗的燃燒
8:34:53。
扭曲的表盤上,三根清晰的指針印,永遠凝固下那個壯烈的時刻。
1979年7月11日,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響徹鄂西北的郭峪山溝,正在廠房進行混合的高能藥劑突然發生爆炸。兩位女研究人員戴學華、杜品芳當場犧牲。
“在爆炸的廢墟里,我們找到了烈士的遺物,一個‘上海牌’手表的表盤。”79歲的張金華回憶。強大的爆炸沖擊波,竟然把三根指針嵌入了表盤。
在此前6年的一場爆炸中,兩名研究人員受傷致殘。
“固體推進劑研究的對象,幾乎全部是敏感高爆和劇毒化學品,非常容易燃燒爆炸。”已退休的老所長侯林法說,“但這是國家安全需要,再危險我們也要干。”
上世紀80年代末,42所啟動高能推進劑項目。面對極為敏感易爆,且爆炸力極強的新型材料,時任副所長的侯林法帶頭成立“敢死隊”,投入這一高風險的研究。
“拿個裝材料瓶子,要有一個人在前面專門開路。”52歲的特級技師張玉亭說,“只要有一點滴到地上,就會引起強烈爆炸。”
沒有人比這些科研人員更了解其中的風險。侯林法回憶,在混合這種危險材料時,研究員祝一辰把同事們都趕走,自己卻留下來近距離觀察攪拌狀態。
“那時,每次試驗前我們都會互相開玩笑,問‘細糧吃了沒有?’”80歲的陳榮定回憶。上世紀60年代初,生活條件艱苦,科研人員多數時候還在吃粗糧。“大家會開這樣的玩笑,意思是每次試驗前都要把細糧吃掉,‘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聽到“敢死隊”的稱謂,聽到老科研人員講起這樣的“傳統”,怎能不讓人動容?怎能不讓人肅然起敬?面對國家安全需要,42所一代代科研人員選擇了面對危險和困難,義無反顧。
“為了需要一個干燥的研究環境,我們研究所曾一聲令下,一周內全所從四川搬到內蒙古。”徐桂林回憶。沒有房子,就住窩棚或借住老鄉家里;沒有食堂,飯吃著吃著就凍住了;最難的是沒有工具和儀器設備,“大家要冒著隨時會燃燒、爆炸的危險,在農民加工糧食的石碾盤上碾化學材料。”
“固化好的藥不合規格,我們就用刀切,再用木工刨仔細刨平。”張金華回憶,在那種一粒火星,一絲靜電,甚至過重的摩擦都可能引起爆炸的條件下,他們硬是靠手工和非常原始的工具,研制成功我國第一種固體推進劑。
1970年,研究所又從內蒙古搬到鄂西北的深山中。“上山砍柴,下山挑水,遇上洪水還會斷炊絕糧。”侯林法說,深山工作18年間,科研人員以忘我的精神,一邊克服生活上的困難,一邊接連取得技術突破。
今天,再次搬遷到湖北襄陽市的四院42所,已經建立起配套先進的實驗和安全設施,老人們談到的生活困難也已經成為過往的“談資”。
然而,當我們翹首仰望一枚枚直刺云天的大國利劍,我們同樣應該記住,這些以燃燒的激情托舉起它們的無數默默無聞的科研人員;應該記住,42所這個鮮為人知的名字和被塵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