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中國科學院院士、廈門大學教授蔡啟瑞遺體告別儀式在廈門舉行。

他是上世紀50年代新中國用美軍戰俘換回來的科學家之一,曾3次獲得國家自然科學獎,是中國催化化學的重要開拓者和奠基人,是已故物理化學家盧嘉錫口中“探賾索隱老而彌篤,立志創新志且益堅”的科學家,也是在廈大組建了中國高校第一個催化教研室,被廈大人尊稱的“蔡先”。

2016年10月3日7時26分,這位走過一個多世紀的化學泰斗安詳辭世,享年104歲。

 

“我一天也不能等了”

 

1913年,蔡啟瑞出生于廈門翔安馬巷。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家境貧寒的蔡啟瑞輾轉了3所小學、兩所中學讀到高一,再到廈門大學預科化學組讀兩年,升入廈門大學化學系本科后,因肋膜炎休學兩年。1937年,24歲的蔡啟瑞成為廈門大學第12屆畢業生,并被聘留校任教。

1947年,蔡啟瑞被選派到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深造,1950年,獲該校化學領域哲學博士學位。

結束學業后的蔡啟瑞歸心似箭,他希望能以所學報效國家。然而天不遂人愿,朝鮮戰爭爆發,美國政府規定:在美留學的理工科中國學生,一律不許回國。

蔡啟瑞回家的步伐被阻擋了。這一擋,就是6年的光陰。

1950年4月6日,廈門大學29周年校慶之時,思鄉心切卻無法歸來的蔡啟瑞在發回祖國的電報中深情寫到:“祖國大地皆春,我懷念您啊,祖國!”

6年間,蔡啟瑞始終沒有放棄回國的努力,他堅持年年遞交離境申請,希望回國。

直到1955年8月1日,中美兩國在日內瓦舉行大使級會談,中國方面以釋放11名美國飛行員戰俘為條件,要求美國取消扣留中國留學生法令。在中國政府的交涉下,美國移民局最終不得不同意提前放行,蔡啟瑞是這11名留學生之一,而這批人中,最著名的就是錢學森。

在得到可以回國的消息后,蔡啟瑞一邊開始業務移交,一邊開始日夜打點行裝。他爭分奪秒地拍攝照片,自己的私事完全擱置一旁:薪水不領了、汽車扔掉了、保險金也沒有時間處理,甚至放棄了當時只要再等一等就很有可能在美國申請到專利的機會——那會使他成為百萬富翁。可是他已經等不了了,回國的強烈愿望使他無法再耽擱哪怕一秒。

有朋友勸他等下一班船,他說:“我一天也不能等了。”

 

“國家的需要就是科學家的使命”

 

回國后,蔡啟瑞就在學術研究上面臨了選擇。

上個世紀50年代,新中國的化學工業和煉油工業還十分落后,要改變這一現狀,催化科學是關鍵。但是,我國的催化科學當時基本上是一片空白。

是繼續堅持已經小有成就的結構化學領域,還是從頭開始,轉而研究催化領域?“國家的需要就是科學家的使命”,為了國家的發展,當時已經44歲的蔡啟瑞毫不猶豫選擇了后者。

1958年秋,他與同事在廈門大學建立了中國高校第一個催化教研室。他曾多次參加國家中長期科技發展規劃的制訂工作,主張實行“油煤氣并舉,燃化塑結合”的能源化工原料技術路線。這一有關大化工的戰略設想對國家在相關領域的發展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在追悼會現場,廈門大學校長朱崇實介紹說,蔡啟瑞深入催化機理研究,提出絡合活化催化作用的理論概念,帶領團隊巧妙設計和應用原位互補分子光譜和原子簇結構模型量子化學計算等手段,極大帶動了中國催化學科的發展。上世紀70年代末,他帶領團隊開展了酶催化和非酶催化固氮合成氨的關聯研究,提出了過渡金屬催化劑上氮加氫氫解成氨締合式機理的新見解,并通過激光光譜和紅外光譜互補實驗方法證實了該觀點的合理性。上世紀90年代,他又帶領團隊綜合運用化學捕獲、同位素法等知識和技能,完成了合成氣制乙醇催化機理的研究,被評價為中國碳一化學最重要的進展之一。

蔡啟瑞的長子蔡俊修回憶道,剛進醫院的前兩年,蔡啟瑞還在構思化學模擬生物固氮的模型,長年累月地想,連說的夢話都是些極少有人能懂的“密碼”。1982年,蔡啟瑞曾歷經一次脾臟大出血。手術后,梯形刀口的巨大疼痛折磨著他,他在昏迷中喊的卻仍是:“催化劑!催化劑!”

 

“我這一生最愛的只是一間實驗室”

 

1956年,根據學術水平,剛剛回國的蔡啟瑞被評為二級教授,而他認為有的先生資歷比他高,便向學校遞交了降級的申請,成為廈大有史以來第一個自請降級的人;他的一項研究曾被評價為中國C1化學(碳一化學)最重要的進展之一,本來擬推薦申報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但蔡啟瑞覺得工作中尚有不足,主動將其改為申報三等獎;1990年9月1日,他正式辦理退休手續,成為“院士退休”的第一人。

蔡啟瑞的同事回憶說,蔡啟瑞遇到名利時,總要“退后一步”。他們相信,蔡啟瑞沒有“敵人”,因為他的人品無懈可擊。

2000年,蔡啟瑞到臺北開會,不小心滑倒,摔裂了髖骨。第二天他忍痛出席會議,直到臺灣大學的陸天堯教授注意到他走路的勉強,他才道明原委,被送到醫院進行檢查。蔡啟瑞一直記得臺灣同行給予他的幫助。2009年強臺風“莫拉克”襲擊臺灣后,蔡啟瑞立即拿出1萬元人民幣,叮囑工作人員盡快匯出。

陸天堯后來到廈大講學,他感慨地說:“蔡先生就像一泓清泉那樣的清澈,讓你的靈魂得到凈化。”

而蔡啟瑞的同事、解放后即擔任廈大化學系黨總支書記的劉正坤曾用兩個“最好”來形容他,“一個最好還不夠,我覺得蔡先生真正是寬宏大量,對人最好最好”。

蔡啟瑞的學生王煒在一篇回憶文章里寫到:“畢業論文答辯時,導師按理只需簡單介紹一下學生和論文的基本情況即可。蔡先生已經是德高望重的老學部委員了,可他還是非常認真地向在場的老師和同學們介紹了自己是如何指導畢業論文的,包括自己對該論文的認識和體會,同時也非常周詳地回答了其他教授的提問。學生論文答辯時,蔡先生挑了會議室邊上的一個座位,非常認真地記著筆記。回看當年我答辯時蔡先生頭發花白的背影照片,我仍深深感動。”

中科院院士、我國化學大師唐敖慶也曾用這樣一句話來贊揚蔡啟瑞的學問與師德:“學如流水行云,德比松勁柏青。攀登跨越高峰,育才燦爛群星。”

2010年,97歲高齡的蔡啟瑞給《20世紀中國知名科學家學術成就概覽》化學卷第一分冊“蔡啟瑞篇”的撰寫者廖代偉提供了近3萬字的電子版參考資料。他說,希望通過 “概覽”,對他的科學研究工作做個總結,成功的、失敗的、未完的,都給后來人一個交代。廖代偉回憶,蔡啟瑞再三向他強調:“十分成就寫六七分就好,不要把集體成績歸到他一個人,不要把別人成績歸到他,主要真實地寫學術上的思想和見解,不要夸大其詞。”

蔡啟瑞的長媳、廈門大學化學系教授陳篤慧深情回憶道:“他曾經很認真地對我說:‘其實,我這一生最愛的只是一間實驗室。’”

“以后新生來了,我們仍會向他們介紹‘蔡先’,因為他是廈大永遠的傳奇。”廈大化學化工學院一名女生在參加完追悼會說。

化學泰斗蔡啟瑞院士的世紀傳奇謝幕

圖文簡介

他是上世紀50年代新中國用美軍戰俘換回來的科學家之一,曾3次獲得國家自然科學獎,是中國催化化學的重要開拓者和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