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幸在這個四年一度的日子里跟大家見面。今年的主題是故事,關于今天的主角四聲杜鵑(Cuculus micropterus),我剛好有幾個典故可以說一說。不過,古人并不能很好地區分四聲杜鵑和它的親戚大杜鵑C. canorus)。所以我會盡量選擇可以確定主角是四聲杜鵑的典故,和大家分享。

四聲杜鵑和大杜鵑在外形上十分近似,因為杜鵑類經常在樹冠層活動,受枝葉遮擋很難窺其全貌。我們大多數時間是通過叫聲來區分它們。四聲杜鵑的叫聲為規律的四音一句,聽起來像“花花包谷”;大杜鵑則是兩音一句的“布谷”聲。

四聲杜鵑(上)虹膜為深色,大杜鵑(下)虹膜為黃色。圖片:韓京

鵑形目杜鵑科鳥類是最早被我國文字記錄的鳥類之一。隨著時代的變遷,各個文化時期也賦予杜鵑類不同的稱謂,有學者曾經做過統計達百余種之多。雖然其中不乏同音字、異體字等訛誤產生的差異,但一類鳥為何有這么多種稱謂,我想主要有以下三種原因:

一是分布夠廣,夠常見,深被人們所熟知。

二是特征夠多,夠獨特,易于識別和記錄。

三是故事夠奇,夠深刻,廣為文人所歌詠

四聲杜鵑名稱的由來

李商隱《錦瑟》詩云“望帝春心托杜鵑”,杜鵑這個名字源自于上古蜀王杜宇的傳說。據《蜀王本紀》、《華陽國志·蜀志》等記載,杜宇帶領著部族因參與了伐紂而獲封,在成都的郫縣稱帝,史稱望帝。后有自荊楚而來的能人鱉靈在蜀地治水有功,望帝年事已高,便效仿堯帝將王位禪讓,后者稱叢帝。

望帝退位后歸隱山林化為田鵑,因想念他的子民而終夜啼鳴。人們為了紀念杜宇便將田鵑稱為杜鵑,古蜀的都城郫縣也稱作杜鵑城。這個傳說大約成于兩漢和魏晉時期,杜鵑之說自此而始。

大杜鵑和四聲杜鵑在繁殖季節都是晝夜鳴叫,為何說杜宇所化是四聲杜鵑呢?大杜鵑雖然分布的海拔范圍更大,但在近人的環境中更青睞有水的濕地環境,四聲杜鵑則是主要在低海拔的山林地區活動。所以說歸隱山林的杜宇魂魄化成四聲杜鵑更貼切一些。

人們不僅將懷念先祖之情寄于飛鳥,更因為四聲杜鵑口內顏色艷紅如血,猜測必是哀怨聲聲夜啼達旦以致嘔血不止,染紅了漫山的杜鵑花。因此杜鵑也成了為數不多的花鳥同名的詞語。

梅堯臣在《杜鵑》詩中寫道,“不如歸去語,亦自古來傳。”古人將四聲杜鵑的叫聲擬為“不如歸去”,用來表達游子的思歸之情,于是四聲杜鵑又有了“思歸鳥”、“催歸”、“子規”的稱謂。

由于各地模擬四聲杜鵑的“空耳”不盡相同,除了“不如歸去”,還有一些有趣的別名。明代李詡在《戒庵老人漫筆》中記述“布谷布谷因重疊其聲,人驟聞之音相近而疑似,如云郭公郭婆……亦稱郭公鳥,失其本名矣。”“又如云看蠶看火,今人遂稱看蠶看火鳥。”李時珍也在《本草綱目》中注解道:“布谷多名,皆因其聲似而呼之,如俗呼:‘阿公阿婆’、‘割麥插禾’、‘脫卻破褲’之類,皆因其鳴時可為農候故耳。”

在兩漢之前的先秦文學中,“[shī][jiū]”、“[tí][jué]”都被釋義為杜鵑。“鸤鳩”來自《詩經·曹風》:“鸤鳩在桑,其子七兮”,稱贊鸤鳩在育雛過程中,始終做到不偏不倚、平均如一。而朱熹在《詩經集傳》中寫道“鸤鳩,秸[jiē]鞠[jū]也,亦名戴勝,今之布谷也。”同時喂養七只幼鳥這一行為釋為戴勝(Upupa epops)尚可,但杜鵑屬巢寄生鳥,不撫育雛鳥,而且每巢只產卵1、2枚,鸤鳩釋為杜鵑有些牽強。

“鵜鴂”來自《離騷》“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 《禽經》注“鵜鴂鳴而草衰”,江淹也有詩云“一旦鵜鴂鳴。嚴霜被勁草。”說的是“鵜鴂”開始鳴叫的時候是百草已經枯萎的秋季,這也和杜鵑類始鳴和終鳴的時間不符

廣布與守時

四聲杜鵑分布廣泛,在中國胡煥庸線(一條假想的地理分界線,連接黑龍江省璦琿和云南省騰沖兩個點,線的西北邊地廣人稀,東南邊人口稠密)以東都有繁殖分布。它們的遷徙遵時守信,每年往返于東亞和東南亞兩地。春末夏初,楊柳結束飄絮便是四聲杜鵑從越冬地歸來中國之時

兒時我在鄉下,常聽老輩們說“谷雨種大田,小滿鳥來全”。每當小滿前后,都會聽見四聲杜鵑充滿韻律感的叫聲。奶奶說,那是催耕的子規,然后說起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子規鳥前世是個懶惰的光棍。有一年,誤了農忙下地的時節。結果自然是斷了農獲,又逢饑荒不幸餓死。

為了警示世人,閻王爺讓他下輩子投胎做子規鳥。自此,每當到了播種季節,子規鳥就會邊飛邊叫著“光棍好苦!快快播谷!”就是在提醒大家要春耕了,不要像我一樣因為貪圖一時的安逸,而耽誤了整年的收成。四聲杜鵑的始鳴,為古代農耕活動提供了重要的時間提醒,現在的我雖然已經不事農耕,但它也確實教會了我不要因拖延癥而錯過deadline。

寄生的習性

杜甫《杜鵑行》說“君不見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鵑似老烏。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鳥至今與哺雛。” 杜鵑的巢寄生行為已經廣為人知。四聲杜鵑的主要寄主是灰喜鵲(Cyanopica cyanus)和黑卷尾(Dicrurus macrocercus)。

在寄生前四聲杜鵑會仔細監測寄主的一舉一動,通常都是選擇在寄主剛產完卵還沒開始孵化時,趁它們離巢的間隙偷走一枚卵,并將自己的卵產下。四聲杜鵑的孵化期為12~14天,相較寄主們15~18天的孵化期短一些,這是為了確保它們的雛鳥可以搶在親生骨肉孵化前破殼。這樣它們就可以主動將“外姓弟妹”擠出鳥巢,獨享義親的撫養。

但有時由于成鳥對被寄生對象產卵時間估計不夠準確,也有同時孵化的情況。這時四聲杜鵑雛鳥就靠口中艷麗的紅色、搶眼的斑塊,以及模仿“弟妹們”的乞食叫聲來吸引養父母。在同窩生長的過程中獲取更多的食物,更快速成長。直到幼鳥長出與養父母完全不同的羽毛時,辛苦操勞的養父母仍渾然不覺,依舊賣力將幼鳥撫養長大。

然而義親們也并非渾渾噩噩毫不知情。四聲杜鵑進入領地時,它們會立即警覺起來,并發出告警聲通知區域內的其他父母,也會通過卵殼的斑紋和顏色來鑒別是否被寄生。一旦察覺異樣,就會連同親生骨肉在內一并拋棄

千百年來,四聲杜鵑和它的親戚們從未知道,人類文明給它們賦予了這么多的內涵和意象,只是在進化的道路上負重前行。進化是一場沒有勝負的競賽,生物本能的樸素智慧不僅讓我們嘆為觀止,也給我們帶來人生的感悟。

本文是物種日歷第6年第60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歷作者@韓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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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簡介

今年的主題是故事,關于今天的主角四聲杜鵑(Cuculus micropterus),我剛好有幾個典故可以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