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的主角是非洲“黑幫”,《獅子王》里的著名諧星,《狂人日記》里的“海乙那”——斑鬣狗(Crocuta crocuta)。
斑鬣狗背負了許多不好的傳說,其中最古怪的一個是,它是雌雄同體的動物。老普林尼在《自然史》里寫道,鬣狗今年是雄,明年是雌,不需交配就能受孕。中世紀的動物寓言用鬣狗比喻反復無常、同時信奉基督教和異教的人,因為它“非雄非雌”。
天生扶她
現實中的所有獸類都是雌雄異體,但關于斑鬣狗的傳說,也不是無緣無故產生的。雌性斑鬣狗的外生殖器,堪稱哺乳動物中最怪:
雌斑鬣狗的陰唇折疊起來,長在一起,形成陰囊的模樣,里面包裹著脂肪組織,顯得脹鼓鼓的,就好像真有兩個睪丸在里面。雌斑鬣狗的陰蒂異常大,形狀和大小都很像陰莖,甚至能勃起,它排尿、交配和生育,都要通過陰蒂中的“管道”。因為陰唇合在一起,雌斑鬣狗的陰道沒有出口,這在獸類里是獨一無二的。
為什么斑鬣狗的生殖器官如此古怪?這要從外生殖器的發育過程說起。
哺乳動物的雌、雄外生殖器,雖然外表不同,來源卻很相似。陰莖和陰蒂由同一處組織發育而成,陰囊和大陰唇也來自同一處組織。在媽媽肚子里時,雄性胎兒的睪丸會分泌雄激素,比如睪酮(testosterone),讓外生殖器發育成雄性的樣子;如果沒有雄激素,外生殖器就會發育成雌性的樣子。如果人類女性胎兒受到過量雄激素的影響,外生殖器也有發育得很像男性的可能。
有一種叫做雄烯二酮(androstenedione)的激素,在雌性斑鬣狗體內含量很高,它可以轉化為睪酮。斑鬣狗媽媽的胎盤會把雄烯二酮變成睪酮,通過臍帶輸入胎兒體內,從而影響胎兒外生殖器的發育。這是斑鬣狗器官“男性化”的原因之一,但還不是全部。
如果沒有雌激素的影響,雌性斑鬣狗奇怪的外生殖器無法發育完全,說明雌激素在這個“男性化”的過程中也發揮了作用。
我要這鐵棒有何用?
現在,我們知道斑鬣狗的生殖器官是如何產生的了。但問題只解決了一半。接下來要回答的是,這個奇形怪狀的外生殖器,對斑鬣狗本身有什么用處呢?
實際上,“男性化”的外生殖器給雌斑鬣狗帶來了相當大的麻煩,在生產中很容易發生組織撕裂和難產,所以它存在的意義亟需解釋。
科學家對此提出了好幾個不同的答案。這里給大家介紹其中證據比較充分,支持者較多的一個答案——我們不能保證它就是唯一的答案,科學就是這樣充滿了不確定性。
簡單地說,雄激素對雌性斑鬣狗的作用,有點像類固醇對運動員的作用,它使雌性變得兇猛,能在鬣狗群里稱霸。“男性化”的器官,只是高濃度雄激素帶來的副作用。
雄激素對動物的影響有很多種,它會提高動物的攻擊性,也會促進許多“雄性特征”的發育,比如更發達的肌肉、更鮮艷的羽毛。兇猛的性格和強大的體格,都有助于動物在地位競爭中“向上爬”。實驗證明,注射了雄激素的鳥類,在群體里的地位會上升。雌斑鬣狗比雄性體型更大,更有攻擊性,而且比雄性地位高,雄激素似乎能使她們成為“女王”。
那么,地位高又有什么利益呢?“有肉吃”也許是一個答案。
斑鬣狗的主食是它們捕殺的大型有蹄動物,因為獵物很大,無法獨占,所以它們經常是一群鬣狗一起進餐,有報道最多時能有56只鬣狗同吃一具尸體。而且,斑鬣狗是大胃王,通常能在一分鐘內吞掉1.3公斤的肉和骨頭,21只斑鬣狗只要13分鐘,就能把一只100公斤重的角馬吃得干干凈凈。斑鬣狗搶飯的競爭極其激烈,在斑鬣狗的社會里,地位高的鬣狗可以優先開吃,這是一個很大的好處,排在后面的鬣狗,很可能什么都吃不到了。
雌斑鬣狗“男性化”的器官,是雌性產生大量雄激素的副產品,而雄激素的真正作用,是讓雌性成為鬣狗群里的大姐頭,保證能吃飽飯。這個答案的邏輯看上去很完美,我們還可以橫向比較其他動物來證明,其他種類的鬣狗,比如褐鬣狗(Hyaena brunnea),獨居生活,以腐肉為食,搶食的競爭遠遠比不上斑鬣狗,它們也沒有“男性化”的外生殖器。
不過,如果我們把眼光放遠,關注一下其他食肉動物,就會發現一個問題:其他群居的食肉獸,比如狼,也會一起進食,搶食也很兇。如果超量的雄激素對斑鬣狗有好處,那它理應對狼也有好處,為什么只有斑鬣狗演化成“女王”當家呢?
要探討這個問題,我們必須了解斑鬣狗和狼有何不同。
“拼媽”的社會
作為食腐動物,鬣狗的頭部結構高度特化,以咬碎大骨頭,吃到骨髓。《狂人日記》對鬣狗的描述“連極大的骨頭,都細細嚼爛,咽下肚子去”,十分傳神。雖然其他一些食肉動物,比如狼,也愛啃骨頭,但處理骨頭的能力遠遠不及鬣狗。
斑鬣狗咬嚼骨頭的能力十分出眾,它的前臼齒特別粗大,表面的琺瑯質具有特殊結構,不容易崩裂,可以作為咬骨頭的“砧板”;它的頭骨從眼窩后面,凸起一道骨頭棱,稱為矢狀嵴(sagittal crest),矢狀嵴附著有強健的頜部肌肉,以提供強大的咬合力。
成為“碎骨機”也有副作用——斑鬣狗的頭顱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發育完全。斑鬣狗在兩歲時性成熟,但它的腦袋周長要到三十個月才停止生長。在爭食的時候,小斑鬣狗往往處于劣勢,因為它沒有成年鬣狗那么有力的嘴巴來啃咬獵物。這是斑鬣狗不同于狼,也不同于其他群居猛獸的地方:小孩一出生就是hard模式。
和人類一樣,斑鬣狗孩子的資源競爭,最終轉嫁到了家長頭上。一個大的斑鬣狗群,可以包含好幾個母系家族,同一家族的成員,地位的高低大致相同。所以,斑鬣狗是子以母貴,母親地位高,孩子地位也高。地位高的小斑鬣狗可以先吃肉,不會挨餓;而為了保證孩子的存活,母親必須努力奮斗,實現階級躍升——換句話說,斑鬣狗的“拼媽”壓力,比其他的食肉猛獸要高得多。
“拼媽”帶來的壓力,迫使雌性斑鬣狗朝著競爭力更強的方向演化,而獲得競爭力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增加雄激素,讓自己變得更具有攻擊性。最后,斑鬣狗成了“女王”當家的動物,奇怪的外生殖器則成了超量雄激素的副產品。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斑鬣狗并不是哺乳動物界唯一的“扶她”。一種長相可愛的靈長類動物——環尾狐猴(Lemur catta),也具有奇特的生殖器。雌性環尾狐猴的陰蒂異常長,而且下垂,很像雄性的陰莖;而且雌性環尾狐猴比雄性更兇猛,地位更高。我們有理由推測,雌性環尾狐猴和雌性斑鬣狗一樣,具有異常高的雄激素水平。
有些研究者認為,環尾狐猴之所以演化成“大姐頭”當家,是為了搶吃的——在狐猴的生存環境里,食物產量不穩定,所以雌性狐猴變得更加兇猛,有競爭力。換句話說,可愛的狐猴和不那么可愛的鬣狗,在演化中走上了同樣的道路。
本文是物種日歷第6年第36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歷編輯@紅色皇后。
本文來自果殼,歡迎轉發
如需轉載請聯系GuokrPac@guok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