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野生動物保護者,我真的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被森林公安傳喚。
當森林公安通知我去接受調查時,我整個人有些迷茫,又有幾分想笑,又夾雜著一點兒“終于找到你們了”的小期待。不過,了解我的朋友們知道這個消息后,都不約而同地歡呼:“你也有今天!” 森林公安傳喚我,我很感動 我懷揣著復雜的心情,按通知時間來到了森林公安管理處。經過和森警溝通,我明白了被傳喚的原因——五年前,我在某寶上買過一個十幾元的塑料烏龜曬背臺。說到這里,你可能會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長期混跡于野保和寵物兩個圈子的我,瞬間就猜到了其中利害。我問森警:“是不是店主倒賣保護動物了?” 當時,我明顯感覺到森警目光陡然銳利了幾分。他心里一定在想:“好你個下線,終于找到你了。” 猜到森警心思的我,連忙誠懇而有理有據地向他說明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猜測,并出具相關證據證明了我是一個堅定的生態保護者。在這段前期溝通之后,我和森警的交流過程就變得異常融洽了。 森警詢問我更多的,是對此案的看法以及是否有相關線索。我自然知無不言地進行配合,并且在收繳的來自其他購買者的物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以便案件更好偵破。 隨后,我帶森警到我家取證。這是一個很尷尬的過程。下車后,森警先給小區大門拍照,給我家大門拍照,進家后給家中各個空間角落全部仔細拍照,并做好筆錄標明各個空間的朝向方位。期間,一直有鄰居貌似關心地圍過來噓寒問暖,當時我臉上笑嘻嘻心里盡喊苦,只能一再重復我沒犯事兒。 森警拍照時連我沒有洗的碗、洗衣機里堆的臟衣服也沒有落下。尤其給冰箱拍照時,森警打開冰箱后問了一句話:“哥們兒你不吃蔬菜?”好吧,就這樣我藏的一冰箱肉也曝光了。 最后就是給涉案嫌疑最大的物證拍照了。我和森警無情地吵醒了正在冬眠的老白(一只老墨龜),背甲、腹甲、臀部、正臉,360°全方位拍了個遍,當然模特一個笑容也沒給。 取證期間,我提出之前在野外報警難的問題。森警同志除了給我他們幾個部門的值班電話之外,還把他們個人手機號都給了我,說二十四小時都可以打給他們。突然就很感動。 找漁政,還是找森警 以上基本就是整個傳喚、取證的過程了。我非常感謝本區森警辦案認真負責的態度。在和森警接觸的幾個小時里,有幾個溝通片段是很有意義的。 其中,我和森警就草龜的討論聊了很多,也延伸出了很多其他問題。 我說,陸龜和半水龜在森警執法范圍內,但如果發現涉及水龜的違法行為,是找漁政還是也可以報告森警?森警回答的是,可以報漁政,但如果找不到也可以報森警,森警能處理就盡量處理,無法處理時由他們通知漁政。 什么是陸龜、水龜和半水龜? 這三者的劃分并非依據專業的生物學分類學概念,而且不能單一地只按食性、腳蹼、生活環境的其中一項粗暴區分,而要綜合起來進行判斷。 水龜顧名思義,大部分時間是生活在水中的,所以它們的趾間蹼很發達,便于游泳;水龜的食物多以肉類為主,進食吞咽時大部分需在水中進行。陸龜比較好分辨,高度陸棲,因為無需游泳,所以趾間無蹼;食物基本是素食。 比較難分辨的是半水龜。它們的生活環境通常是在水邊和山林,所以還是保留了一部分蹼,只是沒有水龜那么發達。生境上,一部分半水龜偏向水棲,比如黃頭廟龜、安布閉殼龜;另一部分偏向陸棲,比如鋸緣龜。食性特點無法作為分辨半水龜的準確標準,因為它們食性比較復雜,有的偏素食,有的偏肉食。 寵物愛好者在選擇的時候,可以直接把陸龜和半水龜拔草了,因為基本全部涉保。在與森警溝通的過程中,我特意問到之前比較模糊的飼養蘇卡達陸龜和黃頭廟龜是否合法。森警明確表示“不可以”。大部分水龜其實也是涉保的,所以希望大家在購買前查查名錄做好功課,不要違法甚至知法犯法。 執法中的尷尬 報警舉報渠道問題解決后,我們又聊到了草龜的問題。2018年10月農業農村部正式發布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附錄水生物種核準為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中明確顯示,野生草龜已經提至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目前,草龜的人工養殖比較成熟。但執法過程中會遇到一個問題,如何區分野生種和人工繁殖的商品龜? 熟悉草龜的朋友可能會知道,少數長期生活于野外的成年或老齡雌性個體,由于進食習慣及漫長的成長過程,可能會形成極為發達的咬合肌,被形象地稱為“大頭草”;而長期在溫室中被大量喂食飼料的“溫室龜”,體色會變淺,并且背甲會明顯呈現“輻射”狀的生長紋。 除了這些帶有明顯的野生或者人工養殖特征的個體外,“外塘草”等精心飼養在人工營造出的接近野生條件下的草龜,外貌特征與野生草龜是很難區分的。通常只能從生長紋路的細節,以及指甲、腹甲、背甲、喙殼、皮膚的磨損痕跡來綜合判斷,這需要有著很強的專業能力。 森警表示,這方面有野保科配合進行鑒定,野保科也會聯系相關專家進行鑒定。 不過,這里出現了另一個問題。我們有時會看到所謂的專家定種極為荒謬,一些專家的能力甚至不如高級愛好者。森警和野保科的同志對此表示贊同,表示他們也很無奈,因為他們只能聯系他們能夠找到的具有相關資質的專家,但他們并不能很好地分辨這些專家的專業能力。 這可能就是如今保護野生動植物執法過程中,經常會遇到的一個非常尷尬的情況。 占為己有,并不是愛 這次涉嫌倒賣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的店主,是百度貼吧寵物分類里一個很大的貼吧吧主。所以我和森警也聊到了現在網絡平臺藏污納垢的問題。 以貼吧為例,很多貼吧都存在,甚至以非法盜獵及販賣野生動物、野生動物制品、盜獵工具為主的情況。寵物類貼吧、文玩類貼吧、動植物貼吧是重災區。 面對這種情況,普通大眾能做什么呢?從我們以往的經驗來看,向平臺進行舉報基本是沒有結果的。所以我們就必須要相信執法部門。 在接觸到那些非法信息時,我們首先可以收集、保留相關證據,掌握犯罪嫌疑人的信息,然后報警。對于關愛野生動(植)物的人來說,這是目前最直接的舉報途徑。 除此之外,作為喜愛動物的人,我們更應該明白什么樣的愛才是真正的愛。我們不該因貪婪的占有欲,成為直接或間接殺害野生動物的劊子手。很多人都知道“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這句口號,甚至說出過,但真正理解這句話的人并不多。 很多人看到營銷號宣傳的國外視頻中飼養的各種野生動物,第一個想法或許是,哪里能買。但鮮有人知道,它們從何而來?它們在來到飼主手中的過程中,經歷過什么?它們的野外種群處于什么樣的境地?你是否能給它們提供應有的生境? 現實情況中,幾乎每一只能交易到個人手中的野生動物活體背后,都堆滿了同類的尸體。即使是這些活著到了“愛好者”手中的動物,它們大多也會由于不適應“玩家”們提供的生活環境,或是死亡,或是疾病纏身茍延殘喘。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經常看到有“愛好者”感嘆某某動物容易“暴斃”、容易得某病、“眾所周知”無法人工繁殖…… 還有一類情況就是“葉公好龍”。一些“寵物愛好者”,會在根本不了解的情況下出于沖動、炫耀的心態購買“寵物”,自己根本無法飼養,給自己和他人甚至是周邊的生態環境帶來危險。所以,我們就會看到有人因購買銀環蛇中毒死亡,有人因飼養野捕的旱獺威脅自己及周圍人的健康,有人受到獰貓、藪貓、亞洲豹貓的攻擊,有人把鱷魚、鱷龜遺棄在野外…… 看到這些,大家還會覺得是愛么? 喜愛動物是美好的,但這種美好應該建立在合法、合理、理智的基礎上。理智的愛會成為保護野生動植物的希望。最后引用珍·古道爾博士的名言:“唯有了解,我們才會關心;唯有關心,我們才會采取行動;唯有行動,生命才會有希望。” 本文是物種日歷特約稿件,來自物種日歷作者@火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