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和幾十年前那個環境公害頻發的年代不一樣了。人們對環境污染、食品安全不是不夠重視,而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以致時常感到焦慮不安。

傳播焦慮總能賺取眼球,于是媒體用它換取流量,商人用它換取銷量。而你,在點擊閱讀購買之后,變得更加焦慮。 


我是一名研究海洋環境污染的科研人員,寫這篇文章我不打算傳播焦慮。雖然那會讓我們的工作顯得更加重要一點,但我選擇和你站在一起看問題。


海鮮比以前少了嗎?

我們常聽到海洋環境污染,漁業資源枯竭,“近海無魚可捕”這類說法??墒悄闶欠癜l現?超市里、菜場上的海鮮依然琳瑯滿目,我們吃的海鮮一點沒比以前少,甚至還更多了。

這難道是錯覺?不。

近海漁業資源退化,這是事實。野生海鮮的漁獲量總體在減少,種類也在發生變化。例如,舟山漁場曾經的四大海產,只有帶魚還能形成魚汛,野生大黃魚、小黃魚、烏賊的產量都嚴重下降,成了捕撈其他魚時的兼捕對象。影響產量的主要原因倒不是環境污染,而是過度捕撈。


海鮮的產量和消費量在穩步增長,這也是事實。這要歸功于海水養殖業的快速發展。在過去的20年,中國的海水養殖產量增加了1.5倍。海鮮養殖產量已超過了野捕量。中國的海水養殖產量位居世界第一,占全球產量的60%。海產進口量也在穩步上升,年進口量超過了200萬噸,與遠洋捕撈量大致相當。 

過去20年里,中國的海水養殖、海洋捕撈、遠洋捕撈產量。

養殖的海鮮還能放心吃嗎?

從海鮮供給的數據判斷,你吃到的海鮮有四成可能是野生的,六成可能是養殖的??紤]到野生的要更貴一些,摸摸錢包,這個概率可以自行調整。

海鮮所受的污染,也可以分為兩類。一類來自于環境,如重金屬、多環芳烴、多氯聯苯、貝毒素。這類污染物對于養殖者和消費者都沒有好處,大家都想避免。另一類卻來自于養殖者,包括合法的和禁用的漁藥。這類“污染物”可以抵抗養殖病害,增加產量,對養殖者有益,對消費者卻無直接好處。

在這里,養殖者和消費者的利益有了分歧。


海水養殖的蓬勃發展,離不開漁藥的使用。對于規?;酿B殖而言,完全不用藥,那是脫離實際的幻想。合理使用合法漁藥,避免使用違禁漁藥,這才是現實可追求的操作,而且合理使用漁藥還可以提高產量降低價格。

然而合理用藥談何簡單。人類生病了,高學歷的醫生尚需在先進儀器的協助下,判斷怎么用藥。魚生病了,靠的卻是養殖者憑經驗判斷用藥。用錯藥、用藥過量就在所難免了。不過用藥也需不菲的成本,養殖者也知道盡量少用。上市之前停藥,保證足夠的休藥期,藥物即使一時過量了,也會很快回到正常水平。

“2019年國家產地水產品獸藥殘留監控計劃”對全國1600多個養殖場、種苗場進行了大規模的抽檢。抽檢結果是:獸藥殘留合格率為99.3%,和之前兩年差不多,繼續保持在高水平。違禁藥物孔雀石綠和硝基呋喃類的超標率分別為0.5%和0.3%。

所有違法使用都發生在小型養殖場,大型養殖場的用藥比較規范。 

2019年的抽檢中,發現少量樣品的孔雀石綠、硝基呋喃超標,超標濃度在2.8~47微克/千克之間。超標樣品均出自淡水魚小型養殖場。

從抽檢數據判斷,近幾年海鮮藥殘問題的現狀整體是樂觀的,但這些統計數字也許還是難以打消你的疑慮。違禁藥物并未絕跡,合法的漁藥也無法保證全都得到合理使用。如果藥殘超標的海鮮剛好上了你的餐桌,被你吃進肚子,會造成多大的健康風險呢?

我們不妨拿名聲最大,讓監管部門如臨大敵的孔雀石綠來做個計算。

孔雀石綠是一種含有三個苯環的有機染料,曾被允許用于水產養殖,是效果很好的抗真菌劑。后來動物實驗數據顯示,它以及它的代謝產物對動物可能有致癌效應,于是被禁止用于食品生產,包括水產養殖。


假設一個人每天吃含孔雀石綠的海鮮,要保證吃一輩子也無損健康,海鮮中的安全限值應該劃在哪兒呢?

這個限值不需要是零。歐盟劃在了2微克/千克,加拿大劃在了1微克/千克,日本劃在了4微克/千克。中國名義上劃在了0微克/千克,即不得檢出,但這缺乏可操作性,實際采用的是1微克/千克。

根據歐盟食品安全局的評估,對于一個體重50千克的人,每天吃入30~65微克的孔雀石綠風險是可接受的。這相當于每天即使吃超標100倍的海鮮(中國標準1微克/千克),也可以吃300~650克——這可是膳食指南從營養角度推薦的一周的食用量。而在2019年的抽查中,孔雀石綠最高超標47倍。


那合法漁藥——主要是抗生素,過量使用的風險有多大呢? 

首先,抗生素對人體健康的直接危害可以忽略。而且抗生素的生物半減期通常以小時計,很容易從人體排出,從魚體排出的速度也大致如此。通常經過一個星期的休藥,藥物殘留量會降為初始值的不到萬分之一。

常見漁藥在被吸收進入人體之后,在2~18個小時內可被排出一半,3天之后幾乎完全被人體排出。

抗生素生物半減期短,這一特性為其低風險提供了雙重的保障:一,如果海鮮在上市之前有足夠長的休藥期,例如一個星期,抗生素就不大可能超標。二,即使超標了,人體在吸收后也會很快將其排出體外,不會蓄積。 

不過抗生素濫用最大的問題,還在于產生耐藥菌,降低抗生素的效用。這不是食品安全問題,超出了本文的討論范圍,權且按下不表。 

野生海鮮更安全嗎?

相比養殖的海鮮,野生的海鮮更安全嗎?如果你需要一個簡單的答案,那答案是:是的。 

相比養殖海鮮,野生海鮮少了藥物殘留的風險。近海河口尚會受到人類排放污染物的影響,遠海則沒有此問題。

至于野生海鮮是否值得你花大價錢去消費,那不是單純的科學問題。如果大家都非野生海鮮不吃,海洋生態系統也承受不了。


致病微生物、寄生蟲是野生海鮮的主要風險來源。這些生物性風險通過熟食就能有效地消除。如果你一定要生吃,那要選擇值得信賴的餐飲服務提供者。

吃魚需防汞嗎?

在海鮮所受的化學性污染中,魚類的汞污染可能是最值得關注的問題。

汞是天然存在的元素。人類活動不創造汞,只是提高了汞在環境介質中的流通量和存量。無論近海還是遠海,水體中的汞含量都足以產生汞超標的魚類。


中國是燃煤大國,煤的燃燒過程把遠古生物所富集的汞重新釋放,造成大氣、水體、土壤的汞污染。但令人驚訝(驚喜?)的是,中國的魚類汞污染卻比北美、歐洲要輕很多。對于消費者,這是個好消息;對于科學家,這是個需要解釋的奇怪現象。

汞需要借助食物鏈逐級濃縮放大,在食物鏈等級較高的魚體內達到高濃度。中國市場上的魚類大部分是吃飼料長大的養殖魚。飼料本身含汞低,吃飼料的魚食物鏈又短,汞于是就失去了濃縮放大的渠道。 

另外由于過度捕撈,中國近海生態系統食物網相對簡單。野生魚類的生長年限較短,食物鏈等級不高,因此汞濃度也很低。


總的來說,無論是養殖的還是近海捕撈的,中國的魚汞濃度都不高。那些以含汞高著稱的魚,我們其實不容易吃到,例如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警告的高汞魚,大眼金槍魚、方頭魚、劍魚、鯊魚等等。這些魚都有些共同的特征,野生、肉食性個頭大以及生長時間長。

說到這里,你們會發現消費魚翅的人中槍了。

美國FDA列出的七種含汞量較高的魚類,敏感人群應避免食用。

汞具有神經毒性,會影響神經系統的發育,因此備孕女性、孕婦、哺乳期女性、兒童應該格外注意避免吃高汞魚。

吃貝需防鎘嗎?

單看數字,貝類的養殖產量遠遠高于魚蝦蟹。不過,貝類是帶殼統計產量的,一擔螺螄三擔殼,貝類對人們蛋白消費的貢獻其實與魚類、蝦蟹類大致相當。

異軍突起的貝類,其實包含了殼重。

與魚類養殖不同,貝類養殖不需要用漁藥,貝類吃的也是天然藻類,因此污染物主要來自環境。在各種污染物中,有兩樣最值得關注,一是重金屬鎘,二是貝毒素。


相比于魚蝦蟹,貝類普遍有更高的鎘累積能力。尤其是牡蠣、扇貝、血蚶等幾種雙殼類,更是鎘累積者中的戰斗機。中國對貝類的鎘限量是2毫克/千克,對照這個標準,產量居首位的牡蠣鎘超標是很常見的。

在貝類中,牡蠣的產量居首位。

牡蠣鎘超標的主要原因不是環境中的鎘污染,而是牡蠣天生的鎘累積能力。應該如何為牡蠣設定鎘限值,目前存在爭議。美國的標準相對寬松,設在了4毫克/千克。而國際食品法典委員會干脆將牡蠣和扇貝列為例外,不為其設定鎘標準,理論上也就不存在鎘超標問題。

那怎么控制食用牡蠣所帶來的鎘的風險呢?答案很簡單:別吃多。世界衛生組織評估認為,一個50千克的人每周可攝入350微克的鎘,而不至危害健康,這相當于175克踩在超標線上的牡蠣中的含鎘量??紤]到我們吃的其他食物中也含有鎘(比如作為主食的水稻也是鎘富集的大戶),打個對折,每周可吃超標的牡蠣88克。

這個分量不算大,因此牡蠣雖美味,也不能貪吃。


貝毒素并非貝類自己產生的,而是來自于其濾食的藻類。貝毒素理論上在任何季節都會產生,但常見于甲藻赤潮發生的月份。貝毒素沒有異味,難以察覺;熱穩定性好,高溫烹飪也無法去除。吃一頓受貝毒素污染的貝類,就足以被放倒。

市場監管部門會在高風險季節密切監測,防止受貝毒素污染的貝類進入市場。對于個人,就不要冒著被放倒的風險吃自己趕海采集的貝類了。

海鮮,我該怎么吃你?

海鮮從大海走到餐桌,在生產捕撈之后,還要經過運輸、貯存、批發、銷售、加工等環節。即使原本沒有問題,也可能在中間環節出岔子而變得有問題。還好,在目前的監管體系下,市場上大部分的海鮮是合格的,超標的只是少數。 

如何安全地吃海鮮?其實沒有什么是值得你記住的訣竅。你不需要熟知各種有害物質的名稱毒性,不需要熟記各種標準限量,不需要針對各種海鮮察顏觀色的技巧,你甚至不需要記住本文說了些什么,你只需要選擇正規的海鮮市場。

此外就是將食物選擇多樣化,來自少數不合格海鮮的危害就不會積累,風險自然就會被稀釋。

不挑食,不偏食,我們小時候學到的行為規范已經道盡了健康飲食的人生智慧。


圖片除標注外,均由作者提供。本文是物種日歷特約稿件,來自物種日歷作者@譚知還。


海洋污染+過度捕撈,未來的我們會不會無魚可吃

圖文簡介

我是一名研究海洋環境污染的科研人員,寫這篇文章我不打算傳播焦慮。雖然那會讓我們的工作顯得更加重要一點,但我選擇和你站在一起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