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麗

影響歷史最深遠的疾病,一只跳蚤改寫人類史


引言

“鼠疫”,對于我們普通人而言,是一個陳舊而陌生的名詞,大多數人對它的印象還停留在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的那部著名長篇小說的書名上。

據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官網對鼠疫的介紹,鼠疫是“鼠疫桿菌”借鼠蚤傳播為主的傳染病,是一種廣泛流行于野生嚙齒動物間的自然疫源性疾病,可由帶疫動物傳及于人,也能經“人和人直接傳染” 。

據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發布的《鼠疫診療方案》,鼠疫是我國傳染病防治法規定的兩個甲類傳染病之一(另一個是霍亂),甲類傳染病是最高層級的傳染病,我們熟知的傳染病,如傳染性非典型肺炎、艾滋病、麻疹、禽流感等尚屬乙類傳染病。

鼠疫主要分為腺鼠疫、肺鼠疫和敗血型鼠疫三種,起病急、病程短、死亡率高、傳染性強、傳播迅速,其中肺鼠疫的臨床表現為發熱、嚴重毒血癥癥狀淋巴結腫大、肺炎、出血傾向等。

近幾十年來,我國沒有爆發過大規模的鼠疫。不過作為甲類傳染病,鼠疫并沒有絕跡,近十年來仍然有一些零星病例出現,比如2010年出現過7例,2011年和2012年出現過1例,2014年出現過3例,2016年和2017年分別出現過1例。

傳染病有時貌似離我們很遠,但有時又非常近。面對突發的傳染病,我國已經有非常成熟的防疫制度和應對方法,所以我們不必恐慌,應理性面對。不過,對每個人來說,提升鼠疫防控意識,筑牢防控網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11月12日的“肺鼠疫確診”新聞讓我們開始了解鼠疫這一烈性傳染病,也使我們再次直面人類的大敵——傳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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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濱鼠疫

傳染?。喝缬跋嚯S的人類大敵

在1萬年以前,我們人類這個物種以小型游牧部落的形式遍布整個地球,四處遷徙,以打獵為生。那時候沒有城市,沒有城鎮,也沒有農業和畜牧業。人類的部落分得很散,一直在四處遷徙,很難碰上其他部族。因為人口密度低,絕大多數疾病在此都沒有立足之處。人類也會患上寄生蟲病和傳染病,但是大家所熟知的人類近代歷史上的大多數疾病,如麻疹、水痘、感冒、流感、天花、肺結核、黃熱病和黑死病等,還沒出現。

過去的1萬年中,人口密度激增,傳染病也成了人類生活的常見問題。大量的文獻典籍記載和考古成果表明,早在人類文明的早期階段,傳染病就已經是人類如影相隨的大敵。

在古代印度的著作中,如在《阿育韋達》和妙聞的著作中有舞蹈病的記述。各種各樣的發熱病癥已經為人們所熟知,其中一些毫無疑問是瘧疾,另一些可能是麻風病。麻風病在印度被稱為“庫斯塔(Kushta)”。后世的醫學史學者對一些印度典籍進行了研究,發現了淋病、梅毒和肺結核存在的證據。

對于《舊約》中提到的疾病,加里森在他的《醫藥史》中進行了總結,它們包括:淋病、麻風病以及疑似牛皮癬的疾?。弧杜f約·撒母耳記》提到了腹股溝腺腫大,表明可能存在鼠疫?!端镜隆诽岬搅艘环N肺部的癥狀,與肺結核病癥極為相似;此外,它還提到了一種腎臟膿腫的癥狀以及女性生殖器官的感染。

考古學家馬克·魯費爾、艾呂特·史密斯和伍德·瓊斯在埃及進行考古研究時,在一具公元前1200年的木乃伊的皮膚上發現了類似天花癥狀的斑點。在拉美西斯二世的臉部和身體上,他們也發現了類似的斑點。在拉美西斯五世的腹股溝周圍的普帕爾氏韌帶的上方,他們發現了一塊三角形的潰爛區,這表明拉美西斯五世可能患過腺鼠疫或國王病軟下疳。在一些更為古老的木乃伊身上,由于木乃伊的腹部臟器并未被移除,魯費爾發現了腫大的脾臟,這可能意味著死者生前患有瘧疾。

借助其他歷史記載,當我們回首人類的發展歷程時,會驚奇地發現,人類的歷史便是一部與傳染病斗爭的編年史。

公元前430年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雅典瘟疫讓雅典喪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中世紀時期,歐洲全部人口的大約四分之一,即至少兩千五百萬人死于黑死?。聪偈笠撸?。

19世紀,西班牙人征服美洲的同時帶去了天花,導致了幾百萬印第安人的死亡。

1918年,大流感橫掃全球,全球死亡人數遠遠高于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死亡的1500萬人。

事實便是如此,自人類誕生以來,傳染病就是人類如影相隨的大敵。即使進入現代社會,衛生條件大幅改善,醫學技術高度發展,傳染病也沒有銷聲匿跡。盡管我們擁有炫目的技術,但我們仍然在很多程度上受制于各種病原體。

無論現代文明的生活看上去如何的安全和有序,細菌、原生動物、病毒,被感染的跳蚤、虱子、蜱蟲、蚊子以及臭蟲等,總是潛伏在陰影之下。只要人類由于粗心大意、貧窮、饑餓或是戰爭而放松了警惕,它們就會發起進攻。即便是在平常的日子里,它們也會掠食體弱多病、年幼以及年邁的人。它們就生活在我們身邊,隱匿在無形之中,等待著掠食的機會。這些微小生物隱藏在陰暗的角落里,寄生在大鼠、小鼠以及各種各樣的家養動物身上,始終寸步不離地跟隨著我們;它們寄生在或飛或爬的昆蟲身上,在我們的食物、飲水甚至是我們的愛情中伏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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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濱鼠疫

如何理解傳染?。簭募纳F象入手

如何理解傳染???它們是怎么發生的?又是如何傳播和變化發展的?20世紀的傳染病研究權威漢斯·辛瑟爾在自己的著作《老鼠、虱子和歷史:一部全新的人類命運史》中從寄生現象的角度對傳染病進行了深入分析。

說起漢斯·辛瑟爾,大家可能有點兒陌生,他的兩個得意門生卻是大名鼎鼎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獲得者。一位是研究出黃熱病疫苗的馬克斯·泰累爾,另一個是為脊髓灰質炎疫苗的順利研發打下基礎的約翰·F. 恩德斯。

辛瑟爾認為,傳染病就是生物體對人體的寄生,僅僅代表著一種活的有機體為了生存下來所作出的嘗試。

從根本上說,寄生現象意味著打破對立——傳染病的寄生現象是簡單的單細胞生物(比如細菌、原生動物、立克次氏體以及超顯微鏡病毒和濾過性病毒等尚且無法定義的介質)對更為復雜的動植物的入侵。

傳染病并不是靜態存在的,它是根據寄生生物和被入侵物種之間不斷變化的關系決定的。宿主與宿主之間會出現不間斷的傳播,寄生生物不會根據環境而變化,而是根據它們已經完美適應的宿主而調整,如此這般,最終實現寄生生物與宿主之間的完美融合。

當寄生現象開始發生時,宿主的反應是強烈的,入侵方和宿主之間必有一方死亡,不同的個體,結局也各不相同;當適應變得更為和諧的時候,宿主的反應會溫和一些,疾病的癥狀也會減弱直至變成慢性疾??;最終,雙方的適應到達一個幾近完美的階段,宿主不再表現出受傷的跡象。

就人類而言,能夠印證這些原則的疾病是梅毒。毫無疑問,在16世紀初,當梅毒首次以傳染病的形式出現時,要比現在劇烈、惡性和致命得多。在近五百年的時間里,梅毒在人類個體之間不間斷地傳播,導致了寄生生物與宿主的相互適應,從而使疾病的癥狀變得越來越溫和。如果未來梅毒像過去那樣繼續傳播,那么一千年以后,醫生對任何一個幸存者進行腹腔穿刺檢查,都將發現幸存者感染了梅毒螺旋體。

從寄生現象入手理解傳染病,辛瑟爾準確地揭示了傳染病的發生機制和流變歷史?;谶@一理論,辛瑟爾強調傳染病的病原體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化時,病原體的毒性會不斷發生變化。當今的醫學研究者在致力于研究隨著時間的變化,流感病毒的結構變化情況,以此來解釋周期性流感流行病時仍然能從辛瑟爾的理論中獲得啟發。

影響歷史最深遠的疾病,一只跳蚤改寫人類史

哈爾濱鼠疫

從動物到人類,從人類到人類:傳染病的傳播途徑

我們在上文中談到,鼠疫是一種廣泛流行于野生嚙齒動物間的自然疫源性疾病。實際上,褐鼠一類的嚙齒動物身上攜帶疾病不僅僅有鼠疫,還有斑疹傷寒、旋毛蟲病、鼠咬熱、傳染性黃疸、戰壕熱、口蹄疫和馬流感等。存在于動物身上的疾病是如何從動物傳到人類身上的?

在《老鼠、虱子和歷史》一書中,漢斯·辛瑟爾以與鼠疫齊名的烈性傳染病斑疹傷寒為例,講述了病毒從昆蟲到動物,最后到人類身上的寄生過程:

“家鼠攜帶著斑疹傷寒病毒,家鼠身上的鼠蚤和鼠虱將病毒傳給一個又一個老鼠。然而,在鼠蚤的宿主,也就是這些可憐的老鼠病死或者被殺死以后,鼠蚤開始將目光轉向人類。被攜帶斑疹傷寒病毒的鼠蚤咬過之后,人類就感染上了斑疹傷寒。不過,這只能造成零星的、地方性的傳染病,如果被感染者身上有很多虱子的話,就會造成集體的感染。如果被感染者生活在虱子感染區的話,最終就會導致斑疹傷寒流行病的暴發?!?/p>

也就是說,從動物到人類,把病毒傳給人類的傳播媒介是昆蟲。而病毒從人類到人類的傳播是靠虱子來實現的:“體虱和頭虱攜帶著病毒,從一個人身上蹦到另一個人身上。虱子的血液里攜帶著斑疹傷寒病毒。立克次氏體(病毒)在虱子的胃壁和腸壁的細胞里成倍繁殖,并大量附著在糞便里?!?/p>

疾病的寄生循環如下:

       鼠蚤  大鼠

          (小鼠)

鼠型斑疹傷寒    →     → 鼠蚤→人類→人虱→人類

       鼠虱

歐洲(人類)型斑疹傷寒 人類→人虱→人類

影響歷史最深遠的疾病,一只跳蚤改寫人類史


完善的現代醫療體系下,零星的傳染病為何會爆發

鼠疫曾經肆虐過人類。人類歷史上爆發過三次鼠疫大流行。第一次鼠疫(腺鼠疫)大流行為查士丁尼大鼠疫,6世紀中葉開始至8世紀消失。第二次鼠疫(腺鼠疫,即黑死?。?4世紀中葉開始,前后300年。第三次鼠疫大流行從19世紀下半葉開始的,從中國云南、印度孟買開始,直到20世紀30年代以后才銷聲匿跡。

隨著人類對老鼠的馴化,老鼠不再像過去那樣在城市和鄉村之間遷徙,鼠疫疫源地就會局限于個別家庭和聚居地,加之醫療水平的提高和衛生條件的改善,曾經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的傳染病鼠疫逐漸式微。

不過,有一個問題值得我們思考,鼠疫并沒有絕跡,時至今日仍然有零星病例出現的原因是什么?答案是,在傳染病間歇期間,潛在的疾病介質可以潛伏動物以及昆蟲等載體上。

在《老鼠、虱子和歷史》一書中,作者漢斯·辛瑟爾談到,人類新的傳染病的來源主要有兩個:一、通過人與寄生生物之間相互的逐漸適應,已經存在于人類身上的寄生現象發生了改變;二、通過與之前未曾接觸過的相關動物或昆蟲接觸,人類遭到了動物世界中現存寄生生物的入侵。

“在這個人口稠密的星球的歷史上,尤其是到了20世紀,人類會因為與長期存在于昆蟲和野生動物身上的感染介質接觸而感染一種新的傳染病嗎?”在《老鼠、虱子和歷史》一書中,漢斯·辛瑟爾提出這一問題。答案是肯定的。

據新聞報道,2019年4月底,在蒙古國感染鼠疫的那對俄羅斯夫婦是吃了“未煮熟”的旱獺(土撥鼠)而致病。

也就是說,隨著經濟的發展,很多偏僻的鼠疫自然疫源地作為旅游景點逐漸被開發,人們進入這些地區,這些地區原本存在于動物身上的疾病就會傳到人類身上。

在《老鼠、虱子和歷史》中,漢斯·辛瑟爾提到傳染病土拉菌病。將這一疾病的發現過程與當下的“鼠疫事件”對照來看,對人們頗具警示作用。

“1911年,麥考伊和查賓在地松鼠身上發現了一種奇怪的類似鼠疫的感染。1914年,關于該病菌的首例經證實的人類感染被報道出來。在大自然中,這種疾病是受洛基山山脈各州地松鼠、野兔、洛杉磯野老鼠、加利福尼亞州野鼠,明尼蘇達州鵪鶉、鼠尾草雞和松雞,愛達荷州綿羊,日本、挪威、加拿大野兔,俄羅斯河鼠,加利福尼亞州和蒙大拿州鼠尾草母雞、松雞、野鴨感染的一種傳染病……借由馬蠅和木蜱的叮咬,這種病毒可以感染人類。在蜱蟲身上,這種疾病是可以被遺傳的,所以若要對人類構成危險,蜱蟲并不一定要先叮咬一只受感染的動物……這種疾病可能在動物身上存在了幾個世紀,但直到20世紀初才對人類造成威脅。”

傳染?。罕晃覀兒雎缘乃茉烊祟悮v史的關鍵因素

關于塑造人類歷史的因素,歷史學家多從政治、經濟、軍事、宗教等角度去分析。

20世紀的傳染病研究權威漢斯·辛瑟爾在多年專注于傳染病的研究過程中,深深地為傳染病給國家和民族命運所帶來的災難,給文明的興起和衰落所帶來的巨變而動容,他認為傳染病對人類歷史的塑造正是歷史學家和社會學家幾乎完全忽略的,于是寫下《老鼠、虱子和歷史》這部從傳染病角度解讀人類發展史的經典著作。

除了從生物學的角度對傳染病進行深入分析之外,辛瑟爾在書中用更多的筆墨詳細敘述了傳染病對諸多重要的政治事件和軍事事件的巨大影響:

雅典瘟疫曾一度削弱了雅典在陸地上的勢力。這場瘟疫暴發的第二年,三百名騎士(二等公民)、四萬五千名公民以及一萬名自由民和奴隸因此命歸西天,雅典政治家伯里克利也因此喪命,從而使斯巴達人得以自由地在半島上游蕩。

在公元前414年到公元前396年間,迦太基人對錫拉庫扎發動的圍城,就是由于一場類似雅典瘟疫的傳染病的暴發而不得不放棄。如果漢尼拔將自己的艦隊和軍隊牢牢地扎根在西西里島上,那么布匿戰爭的結果以及羅馬的未來會如何還未尚可知呢。

425年,匈奴人之所以放棄了向君士坦丁堡的進軍,是因為一種未知的瘟疫摧毀了他們的部落。

如果阿比西尼亞國王的軍隊沒有被某種類型的天花或是兼有丹毒和葡萄球菌感染癥狀的傳染病折磨得被迫撤離麥加,阿拉伯帝國的未來又會怎樣呢?

在羅馬帝國政治上最為風雨飄搖的時期,一次又一次橫掃羅馬帝國的災難性的流行病,加速了羅馬帝國的滅亡。在6世紀,幾乎持續了六十年的查士丁尼瘟疫動搖了古代文明的根基,羅馬帝國的強權、威儀以及執政理念一去不復返。

毋庸置疑,十字軍東征所遇到的困難,與其說是阿拉伯人的軍事力量,倒不如說是流行病。十字軍東征的歷史,讀起來像是一系列傳染病的編年史。

因為傳染病,偉大的軍事天才拿破侖未能在歐洲建立全面的霸權……

所以,辛瑟爾認為:“刀劍、長矛、弓箭、機關槍,甚至是烈性炸藥,對一個民族的命運所造成的影響,都遠遠不及傳播傷寒的體虱、傳播鼠疫的跳蚤和傳播黃熱病的蚊子。文明的滾滾車輪,因造成瘧疾的瘧原蟲而退步不前;全副武裝的軍隊,在被霍亂弧菌引起霍亂或痢疾后,抑或被傷寒桿菌感染后,變成了一群烏合之眾;舌蠅翅膀上所攜帶的錐體蟲,摧毀了大片的土地;世世代代的人,都曾飽受梅毒之苦。戰爭、征服以及伴隨我們稱之為‘文明’而來的群居生活,只不過為更大的人類悲劇創造了條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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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應對,也應保持警惕

進入21世紀,人類在研制抗生素藥物方面的成功,給人類帶來了短暫的歡愉。人們認為傳染病所帶來的痛苦已經被一勞永逸地鏟除了,并相信未來的醫學將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持續時間長的或者慢性疾病的根除上來。然而,艾滋病及其他病毒性疾病的出現、流行性感冒的潛在威脅以及細菌性疾病耐藥菌株的產生,使人們很快意識到,只要給予適當的社會和環境條件,傳染病仍然具有肆虐人類的能力。

蔣柳,文史作家,歷史自媒體“腦洞歷史觀”主筆,頭條學院講師,國學文化專業委員會副秘書長,倡導打開腦洞看歷史。著有《讀懂春秋,就懂了當下》《諸王的游戲》《隋唐不演義》《唐末刀鋒匯》等。其自媒體“腦洞歷史觀”,擁有百萬訂閱,閱讀達二十億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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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簡介

“鼠疫”,對于我們普通人而言,是一個陳舊而陌生的名詞,大多數人對它的印象還停留在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的那部著名長篇小說的書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