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狗告訴我無論發生什么都要保持絕對地鎮靜,我相信他的話。
我的衣物被全部脫下,然后他的學生讓我穿上了一件銀白色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材質。
那個儀器真的很大,但內部能夠容身的空間卻很小。
我爬了進去,勉強能夠蜷縮在里面。
只聽見狗大聲地說了幾句專業術語,我便暈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刺眼的陽光讓我一時間無法適應,我找到了一棵樹,坐了下來。
天空很亮,溫度也很高,環顧四周,竟然沒有一處熟悉的地方。我記得狗把我送到的地點應該是市政大廳附近,就在紫被氣船撞到的地方。
“這該死的狗!”
周圍有很多陌生的建筑,陌生的道路,陌生的交通工具,我實在想不起D市還有這樣的地方。但到處行走著的直立式自動機器人讓我的大腦不得不暈眩起來,因為學過歷史的人都知道,這樣老式的機器人只存在于21世紀末期。
我懷疑狗把時間誤調成了120年,看一看天空,的確沒有防止紫外線的陽光過濾系統,空氣渾濁好在自然。我冷靜了一下,把所有的情況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而這時,身邊已經多了幾個機器人。
它的掃描器對準我的雙眼,然后它的大腦因為短路呆滯了兩秒。
“無法識別,無法識別!”
這樣的聲音在空氣重爆炸,周圍原本悠閑的機器朋友們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朝我這里飛奔過來。
“無法識別,無法識別!”
我一生見過許多景象,但這樣的場景回想起來也令人發憷:
一堆機器朋友眼冒青光,四肢極不協調地圍著我亂轉,掃描我的每一個地方,然后它們的臉上布滿了Und-entify的表情。
我完全無法容忍,這又好笑又讓人害怕的劇情,我重重地踢了一個已經滿身紅銹的機器人一腳,然后他臉上的顯示屏幕飛速地旋轉著,最后停留在了一個名叫“圖”的人的大頭照上。
“已經識別,冬,重癥精神病患者,危險級別,三級?!?/font>
“別過來!別過來啊!”
我單薄的威脅被機械轉動的聲音淹沒,它們這群小怪物,抬腳的抬腳,抓手的抓手,像是幾百年沒做過正事那樣積極。
然后我就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四
2094年。
“好,非常好,我非常欣賞你的故事!但你仍然需要按時接受治療?!弊稍兪依锏淖厢t生,是唯一能夠聽我講述的人了。她為人非常謙和,無論從她的美,還是她的言談舉止,還有她的名字都是那樣地像我的妻子紫。
那樣地像,就好像是她,只是換了一件著裝。
“你的癥狀叫做偏激感應妄想癥,你的幻想往往在現實生活中有著相應的真實存在,比如你所說的紫?!彼哪樣行┪⑽l紅,“你的那件衣服,我們已經檢測過了,沒有什么特別,在網上的二手市場就能淘到一件?!?/font>
是的,當我被那群發瘋了的機器人送到醫生手上的時候,我知道,那群無良的醫生定不會像機器人那樣對我這么溫柔了。他們粗魯地將我押到隔離室,幾拳下來便把我打得昏昏沉沉,我能感覺到他們把正在把我剝光,然后像變態一樣近距離檢查我身體上的缺陷。最后,他們把不省人事的我扔進病房時甚至還抽了我幾鞭子。當然,后者是聽病友庫談到的。
而將那件看起來極其拉風的衣服送到檢測中心檢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冬,我們都希望你快點好起來,現在我給你介紹一個人,我想你們之前就已經認識了,他叫做庫?!?/font>
然后庫遲疑地走了進來,他已經在這座精神病院呆了二十多年,我并沒有問他原因,因為我憑什么問題?我是一個正常人,而他是一個精神病人。
“來吧,庫,這是冬,我想你們已經認識了,你不是說你也是來自未來嗎?”
紫醫生說著便走了出去,關門前還給了我一個“你們聊”的微笑。
在精神病院待了幾個月,庫在我的印象中只是一個時而沉默時而幽默的老者,有些簡單,簡單地太簡單。
“我并不理解‘也’的意思!”這句話是他說的。
“好吧,其實我是從未來120年偶然來到這里的,并且我是正常的,而你是一位妄想來自未來的精神病患者?!蔽彝蝗灰庾R到這句話的不妥,于是加了一句,“我并沒有貶低精神病患者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你絕不可能來自120年后?!?/font>
“為什么不可能?”幾乎是慣性一般地問出。
“因為人類世界不久之后便會滅亡,我只是幸存者?!?/font>
“如何?”
“你看見外面那些機器了嗎?”他指了指窗外的那些機器人朋友,“他們現在看上去與人為善,但之后不久便會展開大屠殺,人類終將滅亡。我已經等了二十多年,現在,已經離末日已經不遠了?!?/font>
“可是沒有末日,因為120年后的我堂堂正正地站在了這里。”
“如果能夠阻止‘唐系統’,或許人類還有未來吧,但是,你真的不是精神病人?”
好吧,我在精神病院的一間咨詢室被一個精神病人質問自己到底是不是精神病人?
“庫,我的思維無比正常,我的邏輯如此清晰,我現在已經50歲了,但這樣的年齡在當今的世界只相當于25歲,我還很年輕,我來自未來,我不想再說了,我不是精神病人?!?/font>
“那我告訴你,我也不是!”他同樣看著我,然后從荷包里拿出了一張芯片,“為了保存這張芯片,被抓進精神病院的時候,我把它吞了下去,如果你來自未來,你一定認識這樣的東西。”
我當然認得那樣的東西,小學的科學實驗便是用它來驅動一輛模擬氣船,它內部的能量極大,經過不同的編寫,便能達到不同的效果。
“當然認識。它是通過原子中電子排列層級不同而放出不同的能量,并且吸收空氣中游離的負電子,以補充逃逸的電子,從而達到能量平衡。根據不同的編寫,可發揮出不同的功能,而軍方一般將它用在信息網中,以控制信息網中的能量流,如果能量流過大,便會達到破壞信息中樞的效果。”
我一口氣將小學教材中的內容說完,而他已經淚流滿面。
“原來,我能夠成功的!”他突然抱著我,“我無時無刻沒有懷疑過我,我定能成功的,我定能使得‘唐系統’癱瘓,而你,來自未來120年后的你,就是我成功的鑒證!”
我突然有些相信他了,因為那眼淚是如此的真實。我說你不要擔心,因為我還在這里呢,只要我沒有消失,人類的末日便不會來臨。
紫醫生進來的時候,看見我倆相擁而泣,不由得詫然,但仍然微笑著說:“冬、庫,時間到了,你們該回房休息了。”
回到病房,可以看到庫仍然十分地激動,看我的眼神好像要將我吃了一樣。而我同樣激動,但我激動是因為120年前的電視節目確實太好看了。那些花花綠綠的節目,這在120年之后是絕無僅有的。
紫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從她隨時的微笑便可以看出。我想她知道我喜歡她,但她仍然像對待一個病人一樣對待我。她是C國人,在我的時代就是北半球的A區人了。她調侃過我,未來的世界到底怎么分的區,我說,是按照每經緯23.5°分一個區。她說那真的好無聊啊,難道國家都沒有了嗎?我回答,不但國家沒有了,地球反而被降格成為了一個“D市”,與其他星球平級。最后她總會說一句,你的想象力好豐富啊,然后重新套上白大褂,離開了我的病房。我說過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她穿白大褂的樣子,那只會將她美妙的曲線隱藏在寬大的袍子中(這句話沒說),所以,她來我病房檢視的時候,總以紫色的織衫面對我,而旁邊的庫,總是瞪大著眼睛盯著她的乳房,這讓我非常不快,但一想到庫的歲數,又原諒了他。
我想冬沒有看過櫻花吧,5月了,櫻花開了?!?/font>
紫對我說著,這樣的感覺不像是對著病人說的。
于是我便和她一起在院子里賞花。
我發現她真的和紫一模一樣,就連喜歡的衣服,喜歡的顏色,喜歡的花朵,都一樣。
“我的紫也很喜歡櫻花呢?!蔽疫@樣說著。
“你很特別?!?/font>
她背過身去,紫色的織衫包裹著她的雙肩。
“你終有一天會知道我不是精神病人的。”
“這是精神病人常用的話?!?/font>
她轉過身來,對著我笑了笑。
“你可以從我的眼睛中看出來的?!蔽铱粗难劬?,但她卻不知為何閃躲不及。
“你的眼睛很特別?!彼粗艺f出了這句話。
然后我吻了她。
不知為何,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