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電話悄然滑落,“咚”的一聲掉在地上,交織纏繞的回響在耳畔越加清晰。內心的痛苦和悔恨擁襲而來,林曼頭痛欲裂。她飛一般的逃離了這一切,只留下呆若木雞的助手和嘟嘟作響的電話。
二
林曼一陣風似的沖進醫院,卻在病房前戛然而止。
推開門,重癥監護室依舊是那么安靜,她急促的呼吸聲在房中回蕩,床頭柜上的那張照片靜靜的佇立著,照片中男人與女孩也靜靜的笑聲,這是她小時候與父親在內蒙古大草原游玩時拍的,沒想到這么多年來一直被視為珍藏般保護著,裱在框中鋪平了歲月的折皺,默無聲的陪伴父親度過一朝一夕。百葉窗吐出點點光斑,微風拔動風鈴,叮叮嘀嘀訴說著什么。陽光灑滿床上的白紗,而白紗下,卻沉睡著一位為她遮風擋雨的人。父親終究敗給了歲月,歲月也終究帶走了世上最愛她的人,林曼無助的癱坐在地上,想到以后的人生少了那個堅韌的背影,她的淚水就不住的流淌。
三
“教授!”一位年輕的男子站在林曼背后,壓低著聲線說道:“您要求的都準備好了,但……您真的考慮好了嗎?您是項目負責人,一旦出了什么差池,我們這個工程可就完了。為了一同攻關的同志,您三思啊!”男子緊繃著臉,額頭還有汗點滲出。“好啦,別說了。”林曼一臉歉意的笑道,“你這么嚴肅干什么,有關的職位變化我已經安排好了,相關文件也上傳上,萬事妥當。再者,據我所知,目前這個項目還沒有志愿者參與,不如就讓我來吧!”男子聽了,立馬向前一跨,用更加嚴肅的目光望著她,著急的說:“這不一樣,志愿者可以慢慢找,可您這種人才可是萬里都難以挑一的啊!”“夠了,夠了”她靈巧的避開男子的目光,用一份權威,又摻雜著少乞求的語氣平靜的說道:“成為志愿者是我的決定,也是我的權利,所以請你尊重我的決定上,好嗎?”她低語:“畢竟,這是我最后的一次機會了,我不想再錯過了……
男子有些吃驚,隨即充滿悔意的低語道:“報歉,我不是刻意的,但您過人的勇氣著實令人敬佩。好,我們開始吧。”男子轉身離去,打開電腦進行操作,吧嗒吧嗒的敲擊聲如同生命盡頭的倒計時,卻蘊含一種難以言表的協調之美。
林曼突然打破了這種平靜,“你說,我這番一意孤行是不是很自私。”
男子有些驚訝的望著她,但卻難得的笑了。“這種自私,恐怕也是非常難得的吧!”林曼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用笑容回應。
水紋在平滑的水面鋪張開來,“您可以走了。也許,再見吧!”男子在操作臺大聲叫著,電流的聲響將他的聲音擠到一旁,林曼回頭看著他,向他揮了揮手,轉頭便毫不猶豫的跳入池中。
電流在指邊纏繞,發出幽幽藍光,這是一種常人無法享受的美。看著腳下扭曲的光線,體味著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絲愉悅,她向平行盡頭沉去。
四
她感到自己被溫暖的海風拂過。睜開眼,天空透著暗青色,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背影在垂釣,篝火用溫暖撫摸著那厚實的背影,明月初升,月光下的漁船泛來點點歌聲,柔柔的,軟軟的,滲進她的淚水,讓這番樂景變輕變淡……
五
麻麻酥酥的刺痛感從手臂傳來,將她喚醒。
林曼猛然睜開眼——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墻壁,以及低頭扎針的白衣護士。
“你醒啦!”方才抬起頭的護士嚇了一跳,不過頃刻間又喜笑顏開。護士撫摸著林曼的額頭,高興的說:“嗯,不錯,燒退了。你等下,我去護士臺報告一聲。”
“都和原來一樣,我失敗了。”林曼在心里想著,轉而無助的淚水就從臉頰滑落。
護士看見她哭了了,立刻關切的問道:“你怎哭了,哪不舒服嗎?”不知為什么,望著和藹的護士,林曼更覺傷心。
她伸出酸沉的手,拉住護士的裙角,舔著干裂的嘴唇問道:“我這是在哪?”
護士趕緊蹲下來,握著她的手說道:“這是醫院,你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護士把她的手放回床上,繼續說道:“你是三天前在長江溺水昏迷被送到這來的,你康復的很快,別擔心。”
林曼眼神游離,卻依舊急切的說道:“這是哪?”但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為沒有人懂得話中含義。
“這是人民醫院。”護士依舊十分溫柔的說著,“你先休息一下吧,等一會我們就通過你聯系你的家人。”說完,護士就慢慢向外走去。
“沒有人能回答我的,她只能告訴我這是人民醫院。”她用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嘀咕著。
但是,人民醫院!?
林曼突如其來的戰栗傳全身,興奮和緊張讓她清醒。待護士走出房門后,她便立即掙扎著站了起來,開始跌撞的向房門走去。
“
11-30
”她在心中默念,看看那就知道這是哪了。
她盡力裝作正常人的樣子,可全身的痛疼令她舉步維艱,在常人看來平坦的大道,對她來說卻似乎滿地荊棘,每一步都是對她體力與意志力的巨量消耗。她緊鎖牙關,用盡全力向11-30
室走去。
把著走廊的扶手,她終于到來那扇熟悉的鐵門之前。
“這就如同薛定諤的貓吧。”她揚起嘴角自嘲著,“可我還是要觀察。”
伴隨清脆的金屬聲響,門輕輕的開了。午后的陽光從熟悉的百葉窗間散落,滑到熟悉的床鋪上,如閃亮的淚點。她向前行著,一步步靠近床上的他。
林曼看到了那張臉,那張曾經長滿胡茬愛扎人,如今卻在虛無中潛流的臉,她伸出手想理順他枯發的發絲,就像當初父親為她梳發一般,可是,她的手驟停在半空中,之后便垂了下來。
這是一個相似的世界,可他還是一個相似的父親嗎?
林曼默默轉過身,拖著疲憊的靈魂,準備離去。
如同命運的感召,熟悉的聲響穿過夢境到達現實。
“曼兒,是你嗎?父親睜開那雙渾濁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我……”她想說,又不敢說,她想逃,又不愿逃,她如同一顆被釘死的木板一般動彈不得。
如果他是一個相似的父親,那我又是不是一個相似的女兒呢?
父親那雙枯黃的手摩擦著被褥,沙沙的聲響讓她心痛。她注視著那雙徐徐從被褥中伸出的手,卻突然發現了什么。
四指手指!
兒時的記憶涌上心頭,如深海激沉翻涌的暗流,受驚的淚水與父親殷血的經液交融,形成萬丈波濤沖擊著她的回憶之門。
小時候父親用一根手指換她生命,如今她要為父親做什么?
父愛的傷痕不散,父親的愛也不會走遠。
林曼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撲倒在父親枕邊:“爸,我是曼兒,我來看您了。”
淚水與笑容相擁,回憶與實現重逢。
她哭了,又笑了。眼角的淚水滑落,濕潤著龜裂的心田,消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