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低沉綿長的聲音一聲聲傳來時,春天即將到來。人們紛紛游出家門,游向外海翹首以盼,但是一天過后還在堅持眺望的人所剩無幾。比爾是堅持的人之一。比爾相依為命的叔叔是跑商商人,每年在家的時光只有兩個月,其余時候都在無比廣闊的海洋里奔波。春天到來時也是叔叔回家的日子。
又過了一天低綿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以一種優雅的韻律重復著,比爾能清晰感受到聲音里的情緒,那是一種低沉的嘹亮,不知不覺比爾也亢奮起來。
第三天,太陽的光芒剛剛射入海中,本已沉寂大半的聲音忽然猛壓過來,早早起床守望的比爾感覺臟腑嗡鳴,同時一股暖流帶著陌生的海草味撲面而至,裹涌著他向后退去。比爾抖擻精神逆流向前,奮勇迎向越來越近的低綿聲音。遠處十幾個灰點出現在視野里漸漸變大,最后大到眼眶容不下的程度。比爾一頭扎進這些灰大個攪起的亂流中,被帶了個跟頭,大喊:蓋爾叔叔! 聲音一出口便被亂流沖得七零八落,變成一堆瑣碎的音節。比爾調整方向順著暖流在這些灰色的龐然大物中間游走: 蓋爾叔叔你在哪?
邊緣的幾頭龐然大物尾后跟著一隊人魚,他們駕馭鰩魚拖曳著形形色色的物品,蓋爾叔叔在領頭的位置上朝比爾招招手。比爾心中大喜,春天來了。
灰鯨報春

阿瑪尼城中一派喜氣洋洋。經過同去年記錄的比對,今年新春到來的要早一些,五祭司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征兆。不過比爾還沒聽有哪個祭祀說過新春是壞征兆。祭祀們是阿瑪尼城的精神領袖,他們各司其職,尤其神秘的是首席祭司,據說掌握著未來。蓋爾叔叔能順利的跑商售貨就多虧首席祭司,雖然搭上的只是首席祭司的表兄這條線,但已算非常強的靠山了。蓋爾叔叔帶回來的物品中,就有孝敬他們的東西。在濃烈的新春歡喜氣氛中,蓋爾叔叔帶上比爾去拜訪首席祭司的表兄。
城外灰鯨叫聲悠長,很多年輕人喜歡同灰鯨嬉戲,比爾尤其擅長此道。要不是得跟著蓋爾叔叔應酬,比爾興許正嬉游于那群灰大個之間。路兩旁掛滿彩色的貝殼和光藻燈,小孩子們來回游梭,點評著哪個貝殼漂亮,哪個藻燈稀奇。首席祭司的表兄家門口掛的藻燈十分威武,是一只死去的白真鯊,光藻鋪滿鯊魚腹部。比爾想象著晚間這光藻燈兇猛的樣子,不禁暗暗咋舌。
首席祭司的表兄送出來一波客人,抬頭看見蓋爾,立刻喜笑顏開地迎上說:蓋爾老叔,好久不見新春快樂。這是比爾小兄弟吧,快快請進。哎呀還拿什么東西。
蓋爾叔叔說:城管大人新春快樂。拿的都是小東西而已,略表心意,里面有您去年提及的物品,我這老腦子幸好還記著。比爾快跟大人問好。
比爾說大人好。
表兄笑得兩腮大開,露出鰓下的絨毛說:不用客氣,叫我大哥就行。快進屋吧,別懸浮著了。 他將叔侄倆讓進屋,關上房門,房門閉合激起的紊流讓白真鯊藻燈輕輕搖晃。一大團海苔飄過,遮住海面上透下的陽光,光藻燈在陰暗的影子里發出藍色的光芒,看上去兇惡的鯊魚似乎在笑。
新春拜客

回家的路上比爾東眺西望手尾不安分,蓋爾叔叔微微一笑說:去玩吧記住早些回來。 比爾如遇大赦,以最快的速度游出城。
灰鯨是人魚的朋友,長途跋涉的商人喜歡同灰鯨群一起遷徙,除了能不時搭載便車外,更會減少沿途碰到危險的幾率。據說人魚祖先***的手段就是跟灰鯨學的。
灰鯨群到來后,三三兩兩地散布于這廣袤的海域,有三頭還逗留在阿瑪尼城外。比爾趕到時,不少相熟的小伙伴早已同三只灰鯨打成一片,他們欣喜的發現一只灰鯨懷孕。準媽媽立刻被當成重點照顧對象,各種零食絡繹不絕地往它嘴里送,雖然不夠它塞牙縫的—— 如果它有牙的話。
灰鯨要開始真正的進餐,比爾渾身亢奮,每當這時敢留下繼續游戲的人唯有比爾,因為別人怕被誤呑。
一頭灰鯨潛到海底翻攪起大量的泥沙,驚起無數魚蝦,另兩頭把魚蝦驅趕至一處,大肆饕餮。比爾鉆進驚恐的魚蝦群中輾轉騰挪,抽功夫還會拿出小石罐,抿一口蓋爾叔叔從遙遠海域帶回來的鮭魚卵。陽光透過慌張的魚群照在比爾身上,光怪陸離。在不斷躲閃灰鯨大口的同時,比爾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愜意感。
突然比爾的側線感覺到一股異常水流,接著一個同他差不多大的身影穿越雜亂的魚蝦群,筆直向上游去。比爾驚訝之余好勝心頓起,什么時候又有一個同齡人敢于在鯨魚的午餐里穿行了?比爾追上去。一張灰鯨的巨口剛巧從他尾下吞掠而過。
神秘身影

那身影穿過魚群繼續向上游去,嬌好的曲線說明是個女孩,紫色的新月型尾巴寬大豐潤,點綴著黃色斑點,臀部又圓又翹,臀鱗反射著閃閃的陽光。背影殺手比爾想。
女孩一直游到海面露出頭去,保持浮姿雙臂舒展,紫色大尾巴輕輕搖擺。比爾看到一圈圈的細微波紋以她為中心在海面上蕩開。比爾隨即打橫,游出一段距離再徑直向上,也把頭露出海面。陽光霎時變得十分灼眼,比爾不得不先緊閉眼睛再緩緩睜開,他付出一滴眼淚的代價慢慢適應了這萬里的碧空。女孩在不遠的地方看著比爾。比爾游過去。
比爾本想高聲問好,可一見到女孩的臉龐,他把欲出口的聲音咽了回去,原來女孩不只是背影賞心悅目,相貌也很完美,用以遮胸的裝飾是兩片紅色的扇貝。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孩。比爾輕咳兩下,忘記在空氣中不比水中,聽起來他咳得有力而響亮十分做作。比爾的臉紅到鰓稍。
比爾稍微壓抑聲音說:也來海面上玩啊。
女孩微微一笑說:沒有啊。
比爾把女孩的回答當成俏皮的玩笑,這是一個好開端他想。
比爾實在看不出高遠寂靜的天空有什么好玩,有時會弱弱地飛過一兩只鳥兒向人展示那里并非全無生氣,哪有海底絢麗多姿呢。不過比爾說:天上的云彩看起來好軟,不知是什么作的? 女孩說: 是水作的 。比爾想笑,水怎么會變成那種軟塌塌的樣子呢?可看到女孩一本正經的樣子,比爾沒敢笑,他可不想給這么漂亮的女孩留下壞印象。女孩說: 我要去陸地,你去嗎? 比爾微微吃驚,陸地可不是他喜歡的地方,他很久沒有上岸了。比爾很想說不去,可看到女孩坦然的樣子,到嘴的拒絕詞語卻變成了: 我去。
這是個美麗又奇怪的女孩,比爾想。
美麗女孩

比爾綴在女孩后面約有一個身位,看著女孩渾圓的屁股他竟有點神思遐飛,畢竟也到了懂情事的年紀。阿瑪尼城建在深五十米的淺層大陸架上,距離陸地并不遙遠,女孩領著比爾游進紐忒什河,逆流向上。河水幾近透明,比爾看見一朵白云的影子投在河底緩慢地移動,一只青蛙噗咚 跳進河里沉入淤泥。已經離海洋很遠了,比爾有些不安,他趕上去和女孩肩并肩說: 你到底想去哪呀? 女孩說: 到了。 一甩尾巴拐彎向著河岸游去,尾巴末端帶起的水流有一股馨香,比爾使勁吸一口跟上。
女孩雙手齊動,配合著尾巴的動作,一弓一弓地爬進叢林。比爾差點就想放棄,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要爬入陸地深處,想過的只是在沙灘上曬曬太陽罷了。他學著女孩的模樣跟著往前爬,發現女孩輕車駕熟爬得非??欤闹胁挥稍尞惾f分:難倒她經常孤身深入陸地?要知道陸地是一切罪惡的源頭,充滿各種危險。
女孩終于停下著一棵樹木觀看。陸地上的樹木都有著一層丑陋的樹皮,一摸上去粗糙感通過手心傳遍全身,比爾沒有鱗片的上半身起了魚皮疙瘩。守護阿瑪尼城的戰士,人人都有一根用樹桿做成的戰矛,蓋爾叔叔的商隊也配備著幾根。比爾很想也有自己的一根,可蓋爾叔叔不給。
女孩作了個動作讓比爾目瞪口呆,她雙手扶著樹干,尾巴撐著地面立起身。陸地果真是一切罪惡的源頭,比爾想。
罪惡源頭

女孩吃力地用尾巴站起,雙鰓通紅,用雙臂環抱樹干維持平衡。比爾為了看站起來的她,不得不使勁揚起脖子。雖然人魚自從冒出海面的那一刻起,鰓的呼吸功能就被鼻子代替,可女孩的鰓還是大開大闔地張閉,顯然為了努力保持站姿而使出了最大力氣。比爾不知女孩為何要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決心給女孩講一講故老相傳的故事,雖然女孩肯定是知道的,但他覺得有必要對她重申。
咳咳,那個你 …… ……” 比爾還沒開始就語塞,他想起還沒詢問女孩叫什么名字,也沒有像一位紳士那樣介紹過自己,這真是糟糕的情況。 我叫比爾,你叫什么? 比爾后知后覺地問道。
菲絲。 女孩終于站立不住趴下來,大口喘息幾下答道。
比爾又意識到不該在人家上氣不接下氣時提問,該死,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患得患失了。不過,這位叫菲絲的女孩嬌喘起來也是那么迷人啊。
比爾笨拙地說:菲絲,故老相傳,在離我們相當遙遠的年代里,陸地上曾經出現一種邪惡生物,創造了邪惡的武器。那些武器威力大得不可想象,消滅掉無數的生靈,同時也把他們自己滅絕。地球被毀得滿目瘡痍,現在海里隨處可見的熔巖溝,其實就是他們罪行的見證。他們叫人類,是一切罪惡的肇始,所以陸地是一切罪惡開始的地方。海洋才是善之所在,是生命的開端和歸宿。我們不應該待在陸地上。
菲絲卻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生命確實如你所說起源于海洋,比如我們面前的大樹,是很久之前海洋里不知名的小草經過無數年代的進化而成。再比如天空中的鳥兒,溯至遠古只是海里的小魚。可是只有這些遠遠不夠,盛飯的碗瓢從哪里來?我們住的房子從哪里來?這些起源于人類的智慧。海洋是生命的開端,陸地卻是智慧的起點。
智慧起點

比爾不可思議地看著菲絲,不知這女孩的頭腦里為何會有如此荒誕不經的想法。女孩清澈的眼睛顯示她萬分的自信,是什么讓她這樣篤定呢?比爾說:邪惡的人類就算有智慧也是邪惡的智慧,傳說他們終曲的最后一章,正是海洋為其畫上的句號,是我們人魚的祖先卷起滔天大浪,為地球清除了人類這個惡瘤。
菲絲笑了,她說:人魚掀不起滔天浪,那種技術早已隨人類的覆滅埋葬在塵埃中,除非我們返回陸地。
什么? 比爾沒聽懂, 我們返回陸地?
比爾英俊的臉龐掛著一副蒙圈表情。菲絲有些想笑,這個結實的小伙糊里糊涂跟著自己來到陸地上,被自己的話語搞得暈頭轉向。菲絲決定讓比爾知道一些事情,于是她唱了一段歌:天空震蕩,大地動搖,四周全是火的呼號。每一刻都金貴無比,人類在同時間賽跑。曾經沾滿血腥的雙手,正在進行最后的救贖。憤怒的海洋啊,壓垮人類的最后稻草。睿智的人兒啊,找到了存續的方法。海洋之鑰終被破解,臉上長出鰓,雙腿改成尾,皮膚生出鱗。又有最后一步耗費經年,無數的知識被分類,深深刻進不同的基因。等到大地恢復原貌,等到天空重歸碧藍,等到河流不再干涸,潛伏在體中的記憶會蘇醒,重創輝煌。 歌聲婉轉如同清泉,樹葉、青草簌簌地輕擺似在附和。歌聲縈繞在耳邊,比爾眼前浮現出一幕幕畫面:天空撕裂,大地顫抖,兇猛的海嘯不斷沖刷著人類最后的堡壘,就在堡壘毀塌的瞬間,十數尾人魚從堡壘里沖出,消失在海洋深處。
比爾久久不能平靜,驚愕地看著菲絲。菲絲半躺著倚靠在樹邊,笑咪咪地也看著他。
人魚之歌!你覺醒了能力!你的歌有什么魔力?剛才我腦海里浮現的是什么? 比爾激動的問道。
我的歌是 歷史之歌 。你剛才看到的虛像正是史上的第一批人魚,他們從人類的實驗室里出發,開始了后來征服海洋的漫漫長程。人魚就是人類的后裔。
人類后裔

人魚有極小的幾率可以覺醒能力,每種能力都極有價值。比爾以前只知道,偌大的阿瑪尼城有八位大人覺醒了能力,他們都是祭祀。眼前的女孩既然覺醒,那么不久后肯定能輕松居于人上。
菲絲給比爾展現那段歷史,令他許久不能釋懷,人魚之歌近乎超能力,原理至今未明,菲絲不可能造假。人魚是罪惡人類的后裔,菲絲有打算將這事告知全體人魚嗎?遙遠時代的兇神惡煞,怎會是善良人魚的祖先?真是難以接受。
比爾被這意外的信息擊打得手尾無措,不知怎樣接話。菲絲似乎知道會有這種尷尬的局面,主動打破僵局說:來,幫我收集樹上的果子。 比爾這才注意到樹冠中隱藏著灰白色的果實。人魚從來不吃陸地上出產的
東西,據信吃了會犯罪。但現在比爾有些神不守舍,不知是被女孩的美貌迷住,還是被女孩歌唱的歷史鎮住,或者兩者都有,比爾乖乖出手幫忙。
他學著女孩去撿地上的石頭,入手一沉,同樣大小的石頭在水中可沒有這樣重。這棵樹頗高大,比爾暗自忖度這么重的石頭扔不上去,于是換了一顆小點的。
石頭高高投入樹冠,收效甚微,有兩次比爾不得不倉惶地翻滾,避讓下落的石頭。菲絲看見比爾的狼狽樣,笑了,說:你是男孩子力氣大,不如你用尾巴擊打樹干試試。 比爾聞言仰面朝天,揚起尾巴狠狠拍打樹干,他的尾巴就像鰻魚的尾巴,每次拍打從腰部開始發力,次次讓樹枝震顫不休,果實落了一地。
菲絲似乎很滿意,比爾更賣力了。樹冠上咔嚓 一聲掉落下一段小臂粗細的干枯樹枝,這回輪到比爾歡喜了,戰矛有著落了。
果子有甜香,比爾手里緊緊抓著枯樹枝,忘形之下丟進嘴里一個,立刻吐了。菲絲說:哈哈這不是吃的。
樹之果實

菲絲和比爾滿地爬,把果實裝滿腰間的口袋,氣喘吁吁地躺在地上休息。比爾問:你收集這些果子到底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悅耳的歌聲: 上古蠻懵,人病無方,至有慧者,勇進拓荒,吞石嘗草,排序列綱,知甘知苦,知溫知寒,知所避就,知所愈治,由是以降,抵病可章。 比爾雖聽得似懂非懂,可眼前卻浮現人類嘗百草、試藥性的畫面,看到有人拿著這種果子烘烤后解毒,原來這是解毒果??磥黻懙厣舷У娜祟愐蚕翊蠛V械娜唆~一樣,治病根本在草。菲絲難倒是醫生?比爾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得到否定的回答。
樹林深處有兇厲的咆哮聲傳來,菲絲陡然警覺:快退!向河邊退! 轉身向河邊爬。比爾渾身緊繃,慌忙跟著菲絲撤退,還不忘將樹枝拿上,拖著樹枝在地上劃出一道淺溝。
背后的咆哮聲越來越近,比爾百忙之中回頭一看,心驚肉跳。一頭身披灰毛的怪獸尖牙利爪、目露兇光,綴在離他們不遠的身后,,竟然有四條腿撐地,簡直十足的怪胎。比爾只一眼就感覺到了它十足的惡意,連滾帶爬加速往河邊逃去,卻不知那怪獸乍一見到兩尾大號的魚兒生出雙臂在陸上爬,也很揣揣沒敢靠太近。
終于看到泛著粼粼波光的河水,菲絲忽然蜷起身子,雙手抱住尾巴作了個難以置信的動作—— 前滾翻,一骨碌順坡滾進河里。這個動作在水里只是華而不實的玩耍技巧,沒成想一來到陸地卻有莫大的逃遁功效。比爾不會前滾翻,眼瞅河岸近在眼前,他使勁一挺彈起來,可是身后一聲厲嚎,他感覺尾巴一疼 啪嘰 摔在地上。顧不上眼前亂冒的金星,比爾仰過來,邊驚恐地叫著: 救命! ,邊拿手里的樹枝死命往尾巴方向猛戳,怪獸沒想到爪下的大魚還會這一手,大大超出它的理解能力,猝不及防下被戳瞎了眼睛,慘叫著跑了。
回到河中比爾驚魂未定,渾身哆嗦。菲絲面色蒼白心中歉疚,十有八九那猛獸是歌聲引來的,她想安慰下比爾,于是又唱了一段歌:獠牙利口,善奔善躍,對月吼呼,聚嘯成風,此獸為狼嗜血成性,與之搏斗勇士行為。
成為勇士

比爾和菲絲返回大海時,看到在海天一線的地方太陽已經沒了一半在海中,那里的天空和海洋都變成橘紅色,在陽光力竭的角落黑暗已經悄然蔓延。
海洋里黑夜君臨。
比爾和菲絲向著一片五光十色的光亮潛去,那是阿瑪尼城中如同繁星的藻燈。在這新春的夜里有隱隱的歡笑透過海水傳進耳朵,越靠近阿瑪尼城這些聲音越大,變成一種難以言狀的混音表達著快樂。
手中的樹枝令比爾的下潛格外費力,他掰掉許多多余的枝杈,枝杈輕悠悠地漂過頭頂,漂入上面的黑暗中。直到城中藻燈的光芒偏離至身體一側,比爾才發現菲絲并沒有向著阿瑪尼城中游,她的目標是城里外的熔巖溝。
海洋里的每一條熔巖溝都是孕育人魚文明的母親,大溝旁有大城市,小溝旁有小村落。
菲絲取了公用的繩子游到熔巖溝上方,用繩子栓住兩個袋子拋了下去,袋子立刻在熔巖附近的沸水中起起伏伏。比爾盯著繩子末端的石塊出神,他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么一直跟著菲絲,等熔巖的紅光終于灼疼了眼睛,他才回神。可看著菲絲集中精神的專注模樣,他又出神了。
城中忽然響起號角聲,尖銳而又急促,是敵襲警報!
菲絲立刻將袋子拉上來,對著比爾說:快跟我去救人,沒想到他們這么早就動手了,是我失算了。 說完她扔給比爾一個袋子,飛快地向城游去。
比爾完全不知道菲絲在說什么,但敵襲的警報聲卻是貨真價實,沒想到有人會在新春的夜晚襲擊阿瑪尼城,他緊緊握了下手中的樹枝,追著菲絲去了。
敵人來襲

阿瑪尼城的衛士們訓練有素,從來不懼怕流血犧牲,即使是在新春遇襲他們也沒有慌亂,一個個駕起自己的坐騎游到阿瑪尼城上方,擺開隊形準備迎敵。
遠處,在阿瑪尼城的燈光觸及不到的海里,出現無數的亮點,那是能隨身攜帶的光藻燈。一股令人壓抑的惡意撲面而來。衛士們端起自己的戰矛,駕馭著坐騎迎上去。阿瑪尼城衛士們的坐騎是沙虎鯊,也只有阿瑪尼這樣的大城才會如此財大氣粗,養著一群魚中霸王。衛士們驚愕地發現他們的對手駕馭著的也是魚中霸王—— 白真鯊。
克利部落在各各大洋都惡名昭著,是有名的強盜部落,他們專門跟著遷徙的魚群四處游蕩不知圈養,盡干殺魚取卵的勾當,也不事生產,高了興就搶劫一把,倏來倏去迅捷如風,在廣袤無垠、縱深無際的大海里橫行無忌,令各大聯合城邦無比頭疼。更要命的是克利部落還掌握了馴服白真鯊的方法,這種鯊魚頑固而又致命,是最嗜血的一種鯊魚。慶幸的是這個部落人丁不旺、人手稀少,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兩方的戰士們伏在鯊魚背上,沖入各自敵人的隊伍,海里立刻被濃濃的血腥味籠罩。隨著時間的流逝,黑暗中會有更多的嗜殺動物尋血而來,所以人魚的每一場戰斗都要盡快的結束,所以阿瑪尼城的三祭祀開始歌唱:賦予你無懼的身軀,賦予你無窮的力量,賦予你無畏的勇氣,賦予你無盡的榮光,能戰勝所有的對手,能拿到所有的勛章,去吧健兒,把你面前的只當作草芥,伸手將它拔光。 歌聲雄健,沸騰之歌。
克利部落的強盜中也響起了歌聲:看吧前方有金錢的倉庫,打開就會有享不盡的榮華;看吧前方有柔美的妙人,壓在身下聽她們嬌喘;還等什么?想做就做。還等什么?釋放欲望。沖啊,殺啊,稱王稱霸。 歌聲尖厲,挑唆之歌。
六祭祀唱:不自量力的人兒怎能敵得過撼天懾海的雷霆,微如星火的狂妄之輩怎敢挑戰熊熊的太陽。還不快快退去!難倒白白丟命于此?還不快快束手就擒!難倒要等身首分離? 歌如霹靂,震懾之歌。
強盜里又有人唱:放下武器吧不要和一無所有的人搏命,想想妻兒想想想父母;快快求饒吧還能留得性命,不然父老鄉親會看到你赤裸的死狀;反抗者受盡凌辱,反水者優待優撫。 歌如陰風,恐嚇之歌。
人魚的戰爭是血肉的戰爭,也是歌聲的戰爭。
歌聲大戰

正在戰斗進行到白熱化的時候,下方,衛士們誓死保護的阿瑪尼城里悄悄升起一股醉人的香氣,聞者無不頭暈目眩。可強盜們絲毫未受影響更加兇惡了。
菲絲和比爾及時游到戰場的下方,播撒著白天從陸上得到的解毒果,城里散發出的讓人迷醉的香氣被解毒果嗆、澀、腥的味道中和,衛士們清醒過來。
強盜們人數不占優,打持久戰可不是明智的舉動,沒有了陰損的備招只好暫時撤退,不過卻一反常態沒有消失,黑暗的海域中不斷游走的、星星點點的藻燈顯示他們并未遠離,這完全不符合來去如風的強盜作風。血腥味已經吸引來了嗜血的動物,有巨大的身影輪廓穿梭于兩方隊伍中間的空帶,如果再次開戰將會有許多戰士死于兇猛的海獸,難道這些強盜瘋了不成?
菲絲闖進了衛士們的隊伍,高聲說道:戰士們,請不要只顧眼前的敵人,要知身后的敵人更加難防,剛才令人失神的香氣正是來自我們的下方,來自阿瑪尼城中看不見的黑手。下面,我,菲絲 ? 王,以首席祭祀的身份宣布,四祭祀萊昂 ? 納多提、七祭祀布萊特 ? 張,我任城管的表兄福特 ? 王和跑商商人蓋爾 ? 拉夫推特斯基犯有謀反罪。請一隊士兵隨我來,去逮捕以上四人。 比爾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菲絲是首席祭祀,蓋爾叔叔是罪犯,這兩個念頭不斷在他頭腦中繞來繞去,令他無所適從。
衛士們雖然心知城中八九走鬼,可還是不愿意相信有祭祀會害大家,更不相信眼前的柔弱女孩就是那位深居簡出的,神秘的首席祭祀。
菲絲看到沒人跟隨自己,便啟口唱歌:炸裂之初,宇宙之始,四周虛無,上下洪荒 ……” 隨著她的歌聲,所有人的眼前浮現出一幕幕宇宙之初一片虛無的景象,隨后有光,有塵埃,有氣,有水,有星體。 我的歌是歷史之歌,這是宇宙史的開頭部分,人魚的未來需要從歷史中摸索端倪,我就是窺得未來的人,我就是阿瑪尼城的首席祭祀。
首席祭祀

比爾一路失神地跟著菲絲率領的小隊回到城中,就在菲絲抓捕三祭祀的那一刻,他立馬轉身往家跑,他要給蓋爾叔叔通風報信。
可當他闖入家門時,看到的卻是空空如也的四壁。蓋爾叔叔跑了,他先松了一口氣,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空落感。
菲絲只抓住了三祭祀和七祭祀,福特? 王和蓋爾 ? 拉夫推特斯基不知去向。
比爾空落落地去找菲絲,現在他對這個女孩的感觀大大變化了:漂亮又凌厲,隱忍又果斷。比爾希望菲絲能聽自己一言,或許蓋爾叔叔只是被逼的。
一只利箭從角落里飛出,射中菲絲的后腰,菲絲 得一聲踉蹌向下跌去,幾個衛士慌忙架起她飛快地跑了。
比爾目睹了這一切,沒來由的怒火中燒,一天所經歷的快樂、愛慕、驚奇、恐懼、緊張、忐忑、空落、震驚所有情感匯聚在胸腔一點爆發了,他把手里的樹枝猛地斷,突然唱起了歌: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泥里鉆的,我乃爾友,無需躲避,我需幫助,有事相托,如聽我訴,請聽我令。城外強盜,可惡至極,毀我家園,奪我性命,殺戮無數,有負海洋,若能滅之,善莫大焉。 歌聲厚重深沉,隱隱蕩出一圈圈波紋。菲絲從疼痛中驚醒,張大嘴巴看著浮在城市中央的比爾,她從沒聽過這么激蕩而又遠徹的歌聲,就像,就像灰鯨。召喚之歌。
……
阿瑪尼城新春的頭一天隨著克利部落的覆滅而結束了,歡慶中有悲愴的味道。
比爾新春的頭一天也隨著克利部落的覆滅而結束了,失落中有沾喜 的味道。
菲絲說這一切終會隨著暖流的離去變成歷史中的一員。
比爾新春

比爾的新春

圖文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