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在危言聳聽,這是在警告一個即將來臨的危險世界。



  我一直低頭坐在崗哨內盯看著手背上植入的智能終端屏幕,實際只是發著呆。
  自我加入聯邦軍隊成為一名哨兵以來,我的生活就是這樣無聊。手背上植入智能終端屏幕實際上已經取代了我的眼睛,它將接受到的雷達掃描信號進行智能識別,然后在智能終端屏幕上顯示成綠點,黃點或者紅點。
  當了這么長時間哨兵,我就真還從來沒有在手背上的屏幕發現過除綠、黃點以外的紅點。
  有時,我真想閉上眼睛打個盹兒,懶得去理會這些來來往往的點,可我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誰叫我自己的身體就是個間諜,我自身的各項數據說不定早已被大腦里植入的加強器內某個插件對外發射了腦波,將腦波通過某種秘密的信號傳輸方式直接錄入了遠在這我所守衛的改造醫院數百公里外的A區聯邦軍隊安全數據庫里進行了備案。
  在這凱利星聯邦所統轄的1700萬平方公里國度里,聯邦安全綁架了除骨齡未成年者外的所有人,不論士兵還是平民,不論領導者還是機器人。



  我在極度無聊里,熬到了輪崗時間。我也終于能抬起頭來,看看崗哨外的景象。
  天上是火紅一片,像是什么在燃燒,開闊的大地上,一排排高樓建立在荒漠的邊緣。近一點,巨型的射電雷達周圍是一片整整齊齊的硅晶板陣列。除此之外,就是一條自地平線附近生出的寬敞公路繞過了它們后徑直連接到這里來,雖然公路上的懸浮汽車不少,五顏六色懸浮汽車像是公路被鋪上了一層彩帶,然而卻很難得找到更正常一點的顏色,另外,改造醫院的門口更是堵起了車,陣陣車笛能在如此近的距離上聽得人心焦火燎。
  “助你有個愉快的夜晚。”我與下一崗的哨兵匆匆交接了崗哨工作后,原本準備朝他揮手道別,可夕陽的光實在刺得我睜不開眼,我變打消這個念頭,把頭扭向了一邊。
  “得了吧,安德烈。這是漫漫長夜的開始。現在還未日落呢!”輪換的哨兵膚色原本就比我黑上不少,再加之逆光更讓他整個人變成了晃動的黑影,連面孔都看不清。
  根據腦部提示,回到營房的我就直接在充能站為身體接上了各種管子。那輸入性的愉悅更讓我感覺飄飄欲仙。誰讓凱利星的成年人都是改造人,體內植入的機械裝置幾乎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植入裝置的能量越發充沛,我的精神也會變得越發充沛。
  我似乎已經習慣性的屈從于這樣的生活。
  躺在床上,通過腦部植入的集成加強器,接受著這世界的信息。
  “凱利星聯邦將通過更為強有力的法案保證國家安全,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項舉措是針對低收入人群。自聯邦新安全法公布之日起,年收入在三萬星幣以下的家庭內還未接受改造手術的骨齡成年者,必須附加接受節育手術。”腦海浮現出的影像,不過是個微笑中的女記者站在毫無創意的聯邦腦視臺前播送著這則新聞,涂脂抹粉的他眉飛色舞,好似他播送的這則新聞充滿了樂趣似的。倒是她的胸部明顯是進行了增大增圓的改造,圓滾滾的胸部像是抖動中的兩顆星球,“為此,我們也邀請到了人工智能學專家特雷多先生分析這項舉措的意義。”
  “這是革命性的舉措。人們早就開始提倡勤勞致富,而收入在3萬星幣下的人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懶惰,和對這點的無視。他們的存在為社會帶來了諸多負擔,而人工智能的普及應用,也根本不再需要易出差錯的人類做重復的工作了。所以,針對窮人,我們必須控制他們的數量。通過這種方式逼著窮人變得更加勤勞,在這歷史的節點上,我們也變向給了窮人們一次機會。”那叫特雷多的專家說的倒是滔滔不絕,不知道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是不是祖宗都被窮人們咒了幾十上百代。
  “這是要逼著人斷子絕孫啊。”我暗自慶幸我的出生,我也終于知道改造醫院外為什么今天會堵車。我想起了曾經,剛成年的我要接受改造手術時的情景。
  絕望,無助,甚至有種未知的恐懼。



  我的父親說,如果我不接受改造手術,讓自己擁有與機器人更為突出的能力,我將會在凱利星的社會里永無出頭之日。
  恐懼籠罩在我的頭頂,像是一片片從遠方飄來的濃黑陰云。隨著我越來越靠近改造手術臺,它們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小伙子,別害怕。睡一覺起來,你就會變成一個嶄新的人。”一口鋼牙的手術麻醉師帶上了醫用面罩,遮住了他銀閃閃的牙,拿著麻醉針一步步向我靠近。
  “不--”我的內心在狂吼,手腳情不自禁的開始掙扎,可捆住我手腳的束帶讓我根本動彈不得,在我眼里,那麻醉師就是個惡魔,他要將我帶入死亡的永夜,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惡魔來取走我身體的‘零件’,為我身體植入一些難看的機械部件。
  “深呼吸,調整好心態。”麻醉師柔聲細語的說,他的針筒里飆出淡黃液體。
  我怎么能做到深呼吸,我他媽的就快停止呼吸了。
  針尖插入了我的皮膚,肌肉的陣痛化作了靈魂吶喊。
  “三級警戒!三級警戒!改造醫院守衛連士兵全體至醫院大廳!”喧囂自我耳邊響起,我猛然從噩夢里驚醒,飛快跳下了床。
  下意識的,我奔到了武器柜前,從柜內拿起了三級警戒所應該配備的武器。
  催淚瓦斯,力場防爆盾激發器,多功能電擊棍,輕型脈沖手槍,一樣不少。
  等我來到改造醫院的大廳時,大廳內已經被守衛的士兵們圍了個嚴嚴實實。我手背上智能終端的屏幕里終于讓我看到了紅色的點位。
  循著屏幕提示,我順著方向望向了人群的中央。
  一個染黃頭發的年輕人面色慌張,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帶血的匕首,一名醫護人員被他的匕首刺傷在地,而他的父母則跪在地上苦苦央求著年輕人不要做出過激的舉動。
  “你們統統給我讓開!我不要做什么改造手術,我又沒病!”眼神中帶著慌張,揮舞的匕首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熠熠寒光。
  “兒啊,我們求求你別做出這些會毀你一生的舉動來!放下你的匕首吧!你不做手術沒有辦法在這顆星球上生存下去的。”那對夫婦已是老淚縱橫,他們撲到了受傷醫護人員身邊,為醫護人員按壓著腹部傷口。
  “歹徒,你已經犯了故意傷害罪和擾亂公共治安罪。放下你的武器,投降!”士兵們按下了手握式防爆盾的按鈕,淺藍色的力場形成了一扇盾形壁障擋在了士兵們的身前。
  “除非你們讓我安全離開并書面授權我可以不做改造手術!”黃頭發的年輕人說話在打顫,很明顯這是底氣不足。
  “安德烈,繞到他的視野死角,伺機擒拿!”我的腦部接收到了守衛連連長指令。
  “是,長官!”我握著力場防爆盾悄悄繞到了黃發年輕人的側面,同時甩出了多功能電擊棍,借助著混亂的人群,我一步步摸上了前。
  “先放下匕首。”士兵們警告著年輕人。
  可年輕人卻絲毫沒有讓步之意,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也變得越發狂躁起來。只見他一把掀倒了他的父母,抬起一腳踏在了受傷醫護人員的傷口上,匕首死死抵在了醫護人員的喉嚨上。
  “擊暈他。”背對我的年輕人顯然給我了一個近身的機會,我關閉了力場防爆盾,朝他的后背抬起了電擊棍。
  少年卻冷不防轉過了頭來,匕刃寒光閃過了我手肘。
  肌肉被割裂的劇痛涌上了我的大腦。
  “開火!”一束淺紅的激光穿過了年輕人的側胸。年輕人口中吐出的鮮血噴了我一臉。
  掉落的電擊棍與匕首同時落地。
  “醫生!醫生!”看著眼前的發生的一切,我猛的叫喊了起來。
  一個剛剛成年的孩子就這樣死在了我的面前。他只是沒有忍住對改造手術的恐懼,做出了一些相較于其他人更過激的行為罷了!
  回到了營房,經過了簡單的包扎,我這才想起去沖洗掉干凈臉上被噴的鮮血。
  他原本現在應該活得好好的。可現在卻成了一具冰涼的尸體。我并不怨他刺我的那一匕,倒是在唏噓他的沖動,葬送了他原本應該美好的一生,至少現在的他還可以趕在新安全法出來前不必去做節育手術,他說不定會在未來能通過努力換來一個完美的家庭,過上幸福的生活。
  一切結束后,我迫不及待沖進了營房浴室。
  血與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流經了我身體,沖下了我的足跟,在地面匯聚成了淺紅的漩渦,旋進了地漏,與骯臟同流合污。



  新法令的實施,對于凱利聯邦國土下生活的窮人而言,是個災難。
  整個星球上到處是窮人的抗議和游行。沒過多久,那些絕望的窮人們結伙抱團在政府的高壓下冒著生命危險揭竿而起。甚至部分中產階級也抱著同情的心態加入了叛亂中。
  我也被聯邦部隊自改造醫院哨崗職務轉調到鎮壓部隊的作戰部。政府軍采用化整為零,重點攻擊的戰術,兼之以精良的武器裝備,訓練有素的士兵和強壯的機甲戰斗力量,使得叛亂烽火剛才點起,就已經幾近澆滅。
  叛亂分子最后集結的地方不過就是城市中的一座市政大樓。大樓外是輪胎搭建的路障,那些貧民叛亂者們為了躲避政府軍的狙擊手,將輪胎路障盡數點燃,升騰的滾滾濃煙直沖云霄。
  倒是這種辦法頗有效果。靠熱源感應的狙擊槍追蹤子彈射向高樓目標時,像是沒了頭的蒼蠅,徑直鉆向了熊熊燃燒中的輪胎。
  即便如此,僅有輕武器的貧民叛亂分子畢竟不是政府軍對手。
  為了將叛亂在城市內的毀壞降至最低,指揮所派出了作戰部的地面部隊,并將這次行動定名為:“絕戶行動”。
  “攻堅一隊,攻入市政大樓,聯邦不要俘虜。”我的腦內的加強器接收到了軍令。
  “萬一有小孩子怎么辦?”
  “重復一次,攻堅一隊,攻入市政大樓,聯邦不要俘虜。”
  這是叫我們充當屠夫!這是準備赤裸裸的屠殺!
  “可是,小孩子哪里有自己的意志?”雖然這是軍令,可這軍令顯然是太過分了!
  “安德烈隊長,我們這是在進行著一場戰爭。如果你不服從軍令,將被送上凱利聯邦軍事法庭!選擇權在你!最后重申一次,聯邦不接受任何俘虜!”指揮官聲音是冰冷的,像個機器人。
  誠然,指揮官的警告是直白的。如果我不遵照軍令執行戰斗任務,后果是嚴重的。我不僅會失去我的飯碗和補給,還會以逃兵罪淪為階下囚。而下一個遭災的,就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的家庭會因此而絕后。
  “是,接受命令!”懷揣著一肚子的怒火,我提起了高斯磁能步槍,不僅通過腦部加強器向攻堅一隊的隊員們傳達了命令,也授予了本隊那具的攻堅專用雙足機甲作戰權限。
  我們緊緊倚靠在雙足機甲的‘鴨掌’邊躲避著來自市政大樓內射來的冷槍。
  叛亂分子們不僅僅裝備太差,就連射擊的命中率都很低,我巴不得這些脈沖手槍能給我的胳膊或者腿部來上一槍,免得我繼續參加這血腥的屠殺,合情合理的因為負傷而當一個逃兵。可顯然,叛亂分子們并沒有做到,他們的脈沖手槍的功用緊緊只是在機甲的盔甲上留下了淺淺的擊打擦痕,就像那些街角的涂鴉者一樣,胡亂的在墻上畫上了各種奇奇怪怪的符號。
  雙足機甲的作戰能力在這些從未受過正規戰斗訓練的叛亂分子們面前猶如神一樣的存在。
  從機甲的手臂下端噴吐出的烈焰竄出數十英尺遠,輕易將守衛市政大樓門崗的幾名叛亂分子燒成了焦炭。對于一兩個忍不住高溫企圖逃出門崗的叛亂分子,早就瞄準門崗大門的隊員們毫不猶豫的激發了磁能步槍,磁能彈撲向了叛亂分子的身體,他們在電光閃爍中化為齏粉。
  只是片刻的功夫,叛亂分子們駐守的市政大樓內,就只剩滿地骨灰,這些被我們殺死的人當中,既有有經過改造的成年人,也有還未改造的年輕人。即便他們已經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可命令還是讓我對準了他們的后腦激發了磁能步槍。
  我忘不了他們的苦苦央求。我忘不了那些怨恨的眼神,我也忘不了自己雙手欠下的這些血債。我做的這一切,竟然只是為了一個可悲的命令--甚至我沒有見過那混賬指揮官本人!
  我渾身發抖,看著這滿地的灰燼。每一堆灰燼都是曾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手背內植入的智能終端屏幕上仍舊還有一個黃點。顯然,剩下的那個叛亂分子一定是因為害怕而隱藏在我周圍的某處。
  其實,我很想放過他,畢竟,一個人有再強的能力,也無法掀起任何風浪。
  “他在這里!”一名隊員拉開了鐵柜子,從鐵柜子里竟拉出了一名年紀恐怕僅有10歲上下的小男孩,一腳將之踹翻在地,抬起高斯磁能步槍對準了小男孩的后腦:“跪下!”
  小男孩的眼角有兩道清晰的淚痕,眼神中露出驚恐。也許他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
  我敢說地上的骨灰里肯定有他的父母,也許我殺死的其中一人就是他的父母。
  “你干什么!”我怒氣沖沖朝那隊員瞪了一眼,快步沖到他的面前,推開了他抵在小男孩后腦勺上的步槍,“他還是一個孩子啊!”
  “可他的父母卻是盤踞在這里的叛亂分子,他在這里,對我們充滿怨恨,也肯定是叛亂分子中的一員。”隊員皺起了眉頭,不滿的看著我,“隊長!如果不殺死他,我們就是在違反軍令!指揮官說了,聯邦現在不接受任何俘虜,難道你沒有聽見嗎?”
  “誰說他是叛軍!他不過是一個--”為了拯救這個小男孩,我尋找著留下活口的托詞,我也不希望這小男孩在現在表現出任何過激的舉動。
  隊員搖了搖頭,再次抬起了槍。
  “他不過是個人質!我們是不會留下俘虜,但是我們指揮官并沒有說我們不能救下人質!”我用身體護住了那個小男孩,我知道小男孩是恨我們的,我也不知道他會在我的后背對我作出什么舉動來,我只知道我做的,是一個人應該做的事!
  “可他被我們智能終端標記為黃點,對我們懷有敵意!”我面前的隊員向我擺了擺手,示意我退到一邊,“為了避免差錯,還是干凈利落的將他干掉最好,省得我們受到處分!”
  “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怎么分得清誰是誰非?誰是壞蛋,誰是好人!那些叛亂分子尚且沒有殺他,我們代表的是聯邦政府怎么能殺死一個手無寸鐵的離成年還有不知道多遠的小孩!”
  “如果指揮官怪罪下來,我們不會承擔任何責任。”我的隊員雖然對我的做法不滿,見我執意如此似乎也無可奈何,他聳了聳肩,終于放下了抬起的磁能步槍,我的高懸的那顆心才終于落了地。
  “所有責任由我一個人來承擔。”



  我所救下的那小孩,其實并不是人質。而是地地道道的一名叛亂分子之后。迫于輿論壓力,聯邦政府最終還是在不情愿里釋放那個叫邁克爾的小男孩。
  那次戰斗,雖然大獲全勝,但我畢竟輕微的違反了指揮官的命令。即便沒有被指揮官追究責任,卻也在聯邦軍隊里留下了職業污點。沒過多久我就被聯邦軍隊以合法的方式裁撤,在領到了一筆數目不菲的退役津貼后乖乖回家自謀生路。
  回到家鄉的我用津貼開起了一家雜貨店,專門經營日雜用品。起初,生意還是不錯的。也因此賺了一筆錢,以至于我有錢能夠與一位門當戶對的中產階級家庭的女兒納迪婭女士結了婚,還有了我們的愛情結晶--小謝廖沙。
  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我和納迪婭打心眼里高興。時光荏苒,當年在軍隊時所做的一切也漸漸被自己的記憶選擇性的遺忘。可好景不長,聯邦的低出生率使得我所販賣的日雜用品漸漸滯銷,再加上人工智能的迅猛發展,使得我所販賣的日雜用品在人們的日常生活里顯得再也不那么重要,方便面,面包,牛奶,蔬果這些東西逐漸被純凈燃料所取代。
  我們一家的生活也變得拮據起來。
  閑來無事的我也只得在雜貨店里坐在柜臺前打開腦部加強器,捕捉著空氣里傳播的腦視信號。
  “瑞文吉機械人公司研究出人機合一技術,普通改造手術很快將會被人機合一技術取代。人類將徹底步入機械化時代。”仍舊是從前的信號波段,我的腦海里,熟悉的女記者仍然涂脂抹粉,風情萬種的站在新聞播送臺前做著講演,這女人倒真還是保養有方,仍舊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她眉飛色舞的說道,“為此,我們也專門請來了人工智能學教授特雷多先生為我們分析聯邦未來針對人體改造這方面的政策走向。”
  “好的,安娜女士。你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漂亮,駐顏手術進行的真是太成功了。“特雷多大笑著說。
  “是的,說實話,把面皮換成人工制造的,其實也不疼。特雷多先生。我相信加強器接收到我們信號的觀眾們已經等不及要聽聽您的高見了。”抖動的胸部依舊像是兩顆圓滾滾的星球。
  “謝謝。上次我來這里做客討論的是消滅貧困人口的意義。事實證明,我的探討也是對的,就在10年前,聯邦也完成了消滅貧困人口的這項偉大舉措。同時也讓更多的資源用以投入一直在進步前沿科技。作為一名人工智能學教授,我們一直在研究如何去模擬的人的思維,卻忘記了模擬終歸是模擬。我們不如將自己的思維植入機器里,讓自己變成一個功能強大的機器。”
  “看來您也對近幾年崛起的瑞文吉公司人機合一技術持看好的觀點。但是瑞文吉公司對于一次人機合體改造手術的要價不菲。也就是意味著...”女記者眨了眨眼睛。
  “是,這是我們聯邦富人的游戲。很多產業也會被淘汰。”特雷多指了指女記者和自己,露出詭異的笑。
  我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分量。他們所指的富人明顯不包括我的家庭。



  特雷多所說不假。
  富人們的確對瑞文吉公司的人機合一技術趨之若鶩紛紛對自身和家庭成員進行了新技術的改造,而與我條件相當的那些中產階級家庭為他們骨齡成年的孩子們所選擇的還是大多還是老式的人體改造手術。
  然而瑞文吉公司的迅猛發展,很快將它的爪子遍及了我們凱利星的方方面面,成為了凱利星上各行各業的壟斷企業,而凱利聯邦的首腦和要員們也均變成了這個企業的大客戶,不僅對瑞文吉企業的壟斷聽之任之,甚至還像哈巴狗一樣隨聲附和。
  凱利星上幾乎所有的產業都烙上了瑞文吉公司的徽記。然而令我感到緊張不安的,還有這個企業所使用的員工,全部都是機械人,根本就沒有改造人。
  我所經營的雜貨鋪自然也就門庭冷落,直至最終關門歇業。當然這家公司所牽累的,也并非只有我一戶,凱利星上還有千千萬萬個中產階級家庭幾乎在一夜之間全都失業。憤怒的人們聚集在瑞文吉公司所屬的企業門前發起了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
  “還我工作,瑞文吉公司滾出凱利聯邦!”我高舉著牌子,揮舞著拳頭,在游行大軍的長龍前排憤怒吶喊。
  隨即這吶喊就贏得了聲聲附和。
  可瑞文吉公司的大門仍然緊鎖,沒有任何所屬的機械人從企業內部出來安撫我們的情緒。倒是我們游行隊伍的周圍很快出現了大批機械軍警。
  “請你們在十分鐘內撤離這里。”和著機械軍警的鋼鐵步調,機械軍警們鐵臂上彈出了黑油油的槍管。
  “這公司違反了聯邦反壟斷法案!你們這群聯邦雇傭的機器人應該幫助我們,而不是幫助瑞文吉公司!”現在的我,只剩下滿腔怒火。我想起了記憶深處的曾經,我奉命去鎮壓貧民叛亂分子的情形。
  “瑞文吉公司的權益比聯邦法案優先級別更高。”冷冰冰的回復聲出奇一致,并排逼近的聯邦機械軍警就像一堵推進中的鋼鐵壁障。
  “誰給你們了這樣的權利!”我撿起了地上的石塊,仍向了靠近中的機械軍警。
  “你們無權知道。”一道激光命中了被我擲出的石塊,融成了一片飛濺的高熱液體。
  還未等我回過神來,一條沉重的鐵臂就已經壓上了我的肩,將我重重的按在了地上無法動彈。冷冰冰的槍口早已抵在了我的腦門心。
  “你因為襲擊軍警被捕,安德烈先生。你有權利保持沉默。”
  我被數名軍警押送到了警車內關押,透過車內的窗戶,我能輕易看到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游行的長龍企圖沖撞機械軍警組成的鐵墻,可他們尚未靠近,那些冷冰冰的機械軍警就開始了大開殺戒。
  我想起了二十年以前的聯邦鎮壓貧民叛亂分子的那一幕幕,如今的景象與往日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當年的屠殺實施者是全副武裝的改造人士兵,而現在屠殺的實施者是由智能程式控制的機械人。
  整齊的一排激光自聯邦機械軍警的槍口射出,像是劃過街道的光刀,所過之處血肉橫飛。人們終于想到了倉皇逃竄,可機械軍警卻根本不準備給混亂的人群任何逃生的機會,他們的射擊是致命的,甚至用上了專門針對人員殺傷的火焰武器。
  街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即便那些無法逃脫者跪在了地上,舉起雙手企圖投降,可機械軍警仍然將槍口對準了他們的腦門來上了一槍。直至街道上尸體橫陳,再無活人。
  我身處的警車才開始行駛。
  我不知道,淚水在何時已經奪眶而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警車沒有將我載往警察局拘禁,而是開往了凱利星瑞文吉公司總部。
  高科技模塊建造的外墻上,四處是暗哨。稍一搭眼就知道這里的安保級別到底有多高。更有外墻內部林立的高樓,像是巨型的城堡山一樣高聳在我的面前。復合材質的高樓幕墻,像是密布的黑色裝甲片,將高樓內的各種信號完全屏蔽,我根本無法從手背上的智能終端上探測出這片區域的任何信息。
  數名機械軍警押著我,進入了瑞文吉公司總部的內部。內部景象更讓我瞠目結舌。偌大的空間內,長廊的兩邊分布著數百條生產人工智能機械人的流水線,然而流水線旁卻根本沒有任何工人,只有一條條各有分工的機械手臂在片刻不停中為生產的機械人組裝著部件。
  我都還未能走完長廊,竟已經看到了數百具被組裝好的機械人走下了流水線。
  “這是要去哪里?”我感覺恐懼已經將我包圍,長廊的盡頭高速電梯已經為我敞開了廂門。
  “你的一位老朋友要見你。進去!”我被猛的推入了高速電梯。當我從地上爬起,廂門已經攸然關閉。
  我的雙手抱住了腦袋,回想著這一切。為什么這個企業能凌駕于聯邦之上,為什么這些軍警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為什么他們將我帶到這里來。我根本就對這里十分陌生,我也沒有什么老朋友會在這么一個鬼地方。電梯門開后我又會遇到什么事情?這一切只有天知道!
  失重的感覺侵襲著我的膀胱。
  我知道答案就在即將打開的廂門后。我不由的握緊了雙拳,雖然拳頭早在數百年前就連武器也算不上了。
  電梯停穩的那一剎那,廂門終于開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燃油的味道灌入就灌入了鼻腔,吸進了肺里。
  “你好,安德烈先生。我們又見面了。”那是一聲銀鈴般的聲音。那是一個孩子的問候。可我的眼前,并沒有什么小孩子。



  這就是一間由高超科技構筑的出的辦公室。一具面目可憎的骷髏機械人平躺在密布管線的艙室內。
  全息光影遍布在我的周圍。很快,整間辦公室光影變幻成了我記憶深處的那個地方。我看到了手握高斯磁能步槍的自己正在市政大廳里檢視著滿地灰燼,我身邊的隊員還在正準備處決一名已經投降的叛亂分子。
  “想必你看到了今天的情形。我知道,這樣的場面一定讓你想起了這樣的曾經。”辦公室的四周傳出了成年男子的話語。
  “你是誰,給我出來!別躲躲藏藏了!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我張望著光影編織幻境四周。
  “躲藏?你再也不值得讓我躲藏了,安德烈先生。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做?想必曾經的聯邦已經明確給了你們中產階級答案。”
  “那你在哪里?你又是什么人?”我依舊在幻境中四下張望,我看到了一名隊員在猛然間拉開了儲物鐵柜,從內中拉出了那個我曾經救援的小男孩。
  “你不是看到了嗎?”銀鈴般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就是邁克爾。那個你曾經救下的小男孩。”
  我終于將目光落在了那具面目可憎的骷髏機械人身上,我看到了他拔掉了身連的管線,從原先躺臥的艙室內站了起來,“難道?”
  “是的,你現在看到的這具機械人,就是我。我經過常人難以想象的苦學和創造,發明了人機合一的改造手術,將自己徹底和機器融為一體。”骷髏機械人輕輕揮了揮手,辦公室內所有的幻象就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當時真該殺了你!”我快咬碎了自己的牙齒。
  “現在這樣想是不是太晚了些。不過鑒于你救了我的命,我可以放過你。今天將你叫來,就是給你一個選擇。我這人喜歡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面目可憎的骷髏機械人朝我走了過來,他躬下了身來直視著憤怒的我,那綠悠悠的機械眼球像是兩團黑窟窿內的幽幽磷火。
  “你已經不屬于人了,邁克爾。”
  “啊,是吶,我差不多屬于純粹的機械了,除了這里。”邁克爾指了指它的金屬骷髏腦袋,“我早就不被聯邦的這些個畜生當成了人,他們不僅在我幼年時殺害了我的父母,還在我成年時在手術臺上將我閹割。可他們沒有想到,當一個人徹底成為機器人時,人類遺傳基因的渠道會是多么可笑。這瑞文吉公司制造出的機械人都是我孩子。那些接受了人機合一手術的聯邦首腦,要員們不過都是我的奴仆。而你們,倒是成了與我們爭奪資源的害蟲。”
  “這就是你要這樣干的原因?為了復仇?”我倒抽了一口涼氣,我不知道這二十年來,邁克爾的改變竟會是這樣的,“你是個性格扭曲的瘋子,一個十足的惡魔!”
  “別這么早就下定論。我的想法難道和聯邦當時消滅貧民的想法不一致么?好了,別再廢話。我知道你想殺了我,但是我要告訴你。沒人可以逃脫成為機器人同類的命運,自人類創造人工智能開始,人類就已經為自己種下這可悲的源。就算我當時被你殺了,現在也會有另一個瑞文吉公司出現。”他轉過了身,背對著我,“為了表示對你在二十年前拯救了我大腦的感謝,我可以給你,不,是可以給你的家庭一個機會。我會免費對你們實施人機合一的手術,接納你們成為我的仆人,成為這顆星球真正的特權階級。這可是別人夢寐以求的金字塔尖。”
  “我如果拒絕呢?因為我老爸也給我說過相同的話。”
  “你老爸說的是對的。你知道,人類針對害蟲會怎么做。”

尾聲


  我們中產階級組成的反抗軍已經被瑞文吉公司的機械軍警完全包圍在市政廳內。這樣的命運其實我早就已經預見。我不再想隨波逐流。我想讓我的家庭和我按照自由的意愿去活,哪怕是一小會兒!
  現在我的境況和當年的境況如出一轍,只是我和當年叛亂分子互換了角色。
  我的妻兒是死了。但是至少他們是自己選擇了死亡。
  我站在市政大樓的頂部,望著樓下涌入市政大樓的大批機械軍警。我不恨這些機械人,我恨的是人類自己。
  如今的我們已經沒有了希望。就像當年那些貧民叛亂分子一樣。
  “唉。”我長嘆了一口氣,翻到了樓邊,望著天邊變幻的晚霞,和將要落下的夕陽,默默從摸出了兜里剩下的最后一根煙。

禍源

圖文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