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獨鬣

“漂流瓶在星塵之海里慢慢飄蕩，等待被知心的人拾起，傾聽寄存其中的鄉(xiāng)音。你好，我是你星云之間的知心朋友，月兒。”
月兒to玥兒

“月兒姐姐你好，其實我早就聽過你的名字了，從許許多多個故事里。那些與你聊過的人都對你很有好感，說你是一位情感專家。這也是我為什么特意與姐姐你聯系，想分享一些這方面的問題。”
玥兒to 月兒

“是么，謝謝。與人們分享故事也令我感到開心，請不要介意，向我敞開心扉吧。”

月兒to玥兒


“月兒姐姐……”
有效的部分僅前面這一小段，后面只有幾個亂碼。
信息僅僅開了個頭就無法解析出來了，有可能是最近的恒星活動太過劇烈，影響了我這邊的信號接收。不過沒關系，等我檢查一下相關的系統，再重新聯系一次吧。
我發(fā)了幾個命令，讓我的小兔子們去檢查我懷疑出現問題的位點，順便給我的小世界做個全身檢查。
它們蹦蹦噠噠地向四面八方跑去了。我想，大概還有幾個小時它們就能完成我交給它們的工作。
關上系統，我一骨碌滾到床上，抓起來一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買到的紙質書籍——《小王子》。它的作者是往日地球上法國的一位叫做圣埃克佩蘇里的作家。這也是他唯一的一篇童話作品。現在，這種紙質書籍已經算的上是古文物了。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樂意花費我花了兩三個月攢下的能量點，來換取一種書香沁入心脾的感覺。
尤其是，我以前讀過有關它的只言片語，這個故事里居住在小小星球上的人，觸發(fā)了我的某種即視感。
我打開天花板的簾幕，璀璨的星空立刻擠進了我的視野。
我想象著八大行星繞著太陽運行的樣子。想象在地球到木星軌道夾著的那一條寬廣的空間，無數不同尺寸的金屬球就在這長長的條帶上跳舞，那些球體直徑大的有上千米，小的有幾十米。每個球里都是一個世界，每個世界里都有一個人。
和以前一樣，這些人有國王、地理學家、實業(yè)家、酒鬼，還有愛虛榮的人，成千上萬。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有自己的小生意，互不往來，互不干擾。只有在網絡上交流的時候，這些世界的主人好像突然衍生出共同的話題，或者就自己，或者就社會，抓住一個興奮點就開始侃侃而談。而平時，除了一些必須的物質交換，斷掉網絡，每個人都在隱秘地生活。
有的時候，兩個世界會擦肩而過，也許會在金屬的外表上映出彼此的輪廓，然后分別。當然，它們不會互道早安。
它們的主人也不會。
可能因為我已經寫東西寫了八個小時，再加上三個小時回復電郵，看到小王子每天看四十三次日落的那個片段，我的眼皮開始打架，一絲倦意涌上心頭。隨著書本滑落我的手，我一頭栽倒在一個軟綿綿的空間里。
睡夢中，恍恍惚惚地，我仿佛看到了一顆小小行星上的小小身影，向我伸出了他的小手。
當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兔子們已經給我準備好了第二天的早餐，像一排毛線團一樣圍坐在我的床邊，等候我的命令。
我抻抻腰爬起來，慢慢地走到桌子前坐下，等待呆滯的大腦再度恢復機敏。毛線團們也一直在我的腳邊轉悠。簡單地果腹后，我的精神狀態(tài)恢復的差不多了。調整調整情緒，我再次以一個午夜情感廣播的女主播的心情打開我的郵箱。

“月兒姐姐，我很期待你的答復，請無論如何，給我個回答好嗎？”
玥兒to 月兒

新一條信息是這么說的，想必是這孩子問了我什么東西，但是我沒有回應，把他給等急了。也許我可以直接說我這里出了故障，不知道他的第二條信息上寫了什么，不過恐怕會產生一個“我實際上是在委婉拒絕他”的這樣一個誤會。思忖片刻，我這樣回復。
“親愛的玥兒，在收到你的來信之后，我很欣慰你能說出你的心聲，在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我已經在心里準備好一個答案了。不過，我也有一個愿望，想要再仔細聽聽你的問題背后的故事。可否……滿足月兒我的這個期待呢？”
月兒to玥兒
OK，這樣差不多就可以了。
發(fā)送出去之后，我叫一只水藍色的兔子去給我泡了一杯咖啡。不一會兒，它穩(wěn)穩(wěn)地抱來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卡布奇諾。然后安靜地趴在桌角瞇上了眼睛。
出人意料地，今天需要回復的消息非常少，咖啡還沒有冷卻，我就已經把大部分工作做完了，剩下的，僅僅是看看新聞，公開播送一兩條雞湯段子，更新一下我的動態(tài)罷了。
翻過第一條討論一種比目前這個小行星世界住房系統更加安全和有個人空間的“巨型肥皂泡”新型住房概念的前景的文章，我看到了有關最近的太陽活動的報道。
前幾天真是糟糕透了，很大一片區(qū)域的人的正常生活受到了干擾。網上也流傳著有幾個小世界在太陽風暴把系統破壞的那段時間遭遇了強盜。沒辦法，專家說最近正好是太陽發(fā)神經的時候。
我放松地往下躺，座椅變得柔軟蓬松起來，我仿佛陷進了一個大大的棉花糖里。
粉絲越多，關注這一頻道的人越多，我也就能從老板那里賺到更多的能量，也許將來，我還要換一個更大的房子。
多出來的空間，我要建一個圖書館，擺滿宮澤賢治，太宰治等創(chuàng)作名家的古典作品。想象著那種書香四溢的氛圍，想象那種在文字中沉迷的靜謐，我?guī)缀醵家诨孟肜锍磷砹恕?/font>
叮。
隨著清脆的提示音，有人想要與我通話，看了看來電提示，我開心地對著兔子點點頭。
“親愛的，在么？”電話接通，一個成熟的男聲傳出來，伴隨著一張熟悉的臉浮現在半空中。
“嗯，在呀。”
“你今天真美。”
“瞎說，今天一起來就去看讀者來信了，頭發(fā)都沒收拾過，亂糟糟的，煩死。”
“哪有什么可煩的，怎樣你都很可愛。親愛的，最近沒有什么困難吧。”
“都挺好的，如果不是最近那一場太陽風暴就更完美了。”
“忘了太陽風暴吧，今天晚上，我們共進晚餐如何？”
“好啊！”
“話說……”
煲電話粥煲了兩個小時，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十二點，我的小世界的自轉周期與地球自轉周期同調，所以這個時候也恰巧是把外殼透明化，讓我的小世界接受陽光的滋潤的時候。
在陽光下的泳池里，我潛到世界的邊緣，里面是溫暖的水，外面是無邊的虛空。我想像我是一條采擷珍珠的人魚，在海洋深處摸索亡故的可憐人遺失的那些閃閃發(fā)光的小東西。伸出手，觸碰那近在咫尺的穹頂，那虛空中最大最閃耀的寶石在遙不可及的地方閃耀著，周圍還有璀璨的塵屑，灑滿了我無權擁有的造物主的領土。
接下來是芭蕾時間。我在小世界的銀色舞臺上踮著足尖旋轉，按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順序排列的七色小兔子并排坐在鋼琴前，用它們的小短腿在黑與白之間敲擊著。它們敲打出流水般的旋律，在我的腳邊，我的腰間，我的發(fā)稍尾繞上一圈一圈，又一圈。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毛茸茸的觀眾，隨著音樂，它們也在陶醉般地擺動著。
音落舞畢，便是一連片吱吱喳喳的喝彩聲。
槍戰(zhàn)游戲。
我手持一副弓箭，打扮得像個亞馬孫女戰(zhàn)士，在黑暗的世界里摸索著。周圍是閃著磷光的南瓜頭稻草人和帶有利爪般枝條的老樹組成的迷宮。樹干露出陰森的鬼臉對我奸笑著，灌木的間隙中露出一雙雙閃爍的眼睛。
突然，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一回頭，沒有瞄準就往聲音響起的地方猛射一箭。
“撲——”
火光草叢里躍出一個黑影，與我的箭矢擦肩而過。
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打到我的臉上，把我擊倒。
灌木，南瓜頭稻草人和老樹化作藍色的火焰，瞬間消散。只留下空曠的游戲室，和隨著游戲結束不斷往我身上蹦的小兔子們。
“噗——哈哈哈哈，好癢，可以了，別鬧，哈哈哈哈。”
……
終于折騰到身心俱疲，我躺回床上，拿起我的《小王子》。
地球可不是一顆普通的行星！它上面有一百一十一個國王（當然，沒有漏掉 黑人國王），七千個地理學家，九十萬個實業(yè)家，七百五十萬個酒鬼，三億一千一百萬個愛虛榮的人，也就是說，大約有二十億的大人。
……
地球。看到這個字眼，我的內心有一種輕微的顫抖，不是因為什么回憶，也不是人類曾經世代生活的那顆行星讓我產生什么懷舊情緒。
我的祖先們，真的曾經那樣擁擠地生活在那個球形的世界里么。
那顆如今已經人煙稀少的藍色行星，真的曾經有數以億計的人類集聚在那上面么？
盡管我知道答案為真，但那種懷疑的感覺揮之不去。
一想到那種人山人海的場景，就有一種恐慌在我的心里燃起。

“我捉摸這些星星閃閃發(fā)亮是否為了讓每個人將來有一天都能重新找到自己 的星球。看，我那顆行星。它恰好在我們頭頂上……可是，它離我們好遠喲！”
“它很美。”蛇說，“你到這里來干什么呢？”
“我和一朵花鬧了別扭。”小王子說。
……
叮。有一條電郵。
我把書合上，讓那條信息直接投影到我的床到天花板中間那塊地方。
人名先顯示了出來。是“玥兒”。
理論上今天剩下的時間我都應該留給休閑和娛樂，不過這個孩子嘛。
“打開吧。”我說。
郵件開始載入。開頭，就像我誘導的那樣，他重復了上一次的內容。看起來，他在介紹自己。從他的口中，我聽到了每一個孩子都會遇到的經歷，在母親的小世界里出生，被從裝滿營養(yǎng)液的缸里抱出來，擦干凈身體，開始了自己的人生。
一個人的課堂，帶著藍色玻璃眼睛的教授給他上課，每一個“兒”音總是發(fā)出斷弦一樣的噪聲。
一個人的玩耍，全息影像營造的世界在他的身邊變化，讓他成為童話故事的角色。
一個人的睡眠，輕音樂在透明的穹頂下飄蕩，只有璀璨的銀河與他的機器玩伴陪他安眠。
直至十四歲，母親與分給他的那一邊世界如有絲分裂一樣一分為二，后會無期之時，他和媽媽說過的話也沒有超過二十句。
“月兒姐姐，你看過《小王子》么？”
我心中微微一動。也許是巧合吧。
“我覺得你應該是看過的，因為你曾經用類似的世界觀描述過我們的世界。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每個人都蝸居在自己的小小星球上，每一天我們都在看屬于各自的日出，即使我們實質上看的是同一顆恒星。
我喜歡小王子，喜歡那里面呈現的那些東西。我也按照它們設定了我的朋友，一只渴求我馴服它的狐貍和一條總是試圖誘騙我的蛇。
然而在我一個人又度過了幾年后，有一種思緒在我的心中盤亙，讓我無法安眠。
我感覺我的人生是空洞的，即使我想出了無數讓自己開心的手段。也許我應該忙起來，去找一份工作，以維持我的小世界運轉的能量。
但是，為什么？
我向群星和我的伙伴們詢問：我為什么要延續(xù)我的生命呢？活下去，找工作，然后繼續(xù)活下去，僅此而已么？
就在我無比困惑的時候，那顆藍色的行星映入我的眼簾。
如今，地球已經成了人類的工廠，而不再是我們的聚居地，原因一是科技的發(fā)展，二是我們放大了人性中的自我。
曾經有一種叫做城市的東西，有帶刺的生物在里面生活。每個生物都有刺，也需要貼近彼此來取暖。因此，它們必須保持著一個不傷及彼此的最小距離。維護自我，溫暖彼此。
有一個個體發(fā)明了能夠自我溫暖的方法，用金屬，用塑料加上回轉的電流雕成了一個沒有刺，也不會被刺傷的伙伴。從此，它們不需要靠近彼此了，只需要抱著自己的人造伙伴，躲開同類身上的刺。漸漸地，它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日復一日，我看著那些掠過我的世界，幾乎沒有一個世界里容得下兩個人，當然，那也不需要。因為小世界已經有維持我們的生命所需的任何東西。
但是，我為什么會感到失落呢？我為什么會感到……孤獨呢？”
郵件到此為止。
我應該如何回答？我閉上眼睛，想象我身處他的位置。與父母無交流，和AI長大，沒有人類的伙伴，早早地宅居到自己的小世界里。
但是“孤獨”是怎樣的感受呢？
很快就要到晚餐的時間了，還是趕快回一條吧。
我翻開小王子，看到《小王子》里小王子與他的小星球上的玫瑰花的愛時，一道靈光擊中了我。于是，我在我的回信里僅寫了一句話：
“親愛的小王子，月兒想，你可能還缺少一朵你真心喜愛的獨一無二的玫瑰花。”
發(fā)送——
按照定好的那樣，晚餐如約舉行。
我的身上披著閃著銀藍色光澤的晚禮服，對面是一襲黑衣，彬彬有禮的他。盡管對面那半部分只是一個從一個遙遠的視角里傳來的影像，也已經足夠讓我感到一種愛情中的幸福。
今天，我們的世界離得很近很近，近到我能直接看到與我的世界并駕齊驅的那個棕色的球體，那里面，生活著我的愛人。
我們坐在長桌的兩頭，各式的美味佳肴往桌子上一盤一盤地擺。我們的情話也一串一串地說。他稱贊我的美麗，我欣賞他的帥氣，他喜歡我的多情，我愛他的甜蜜。

【小說】孤獨（上）

圖文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