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熊
1.
上一次看到如此規模的艦隊，大概是在一個紀元之前了吧？
那時的我還只是個無名小卒，聽說舞者們發起叛亂的時候，還有些害怕他們會鬧出什么波瀾——其實稍有常識的人都能明白，那些妄圖用修改數學法則來抵擋聯邦鎮壓的所謂“戰術”，只不過是螳臂擋車式的自作聰明而已。
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再那么幼稚了。
在鞍前馬后、點頭哈腰地忙碌了差不多一整個紀元之后，我總算是略微有了些名頭和職務，座駕也因為上級賞識而換成了一艘四星迪奧高速艦——可不是每一位我這個級別的聯邦公務員都能享受到如此待遇。
等待了片刻之后，艦隊發來了“準泊”的信號。透過舷窗，從這個角度看去，一字排開的艦群就像是銀河的微縮模型——最大的“行星吞噬者”級被包裹在中央，外側則是八艘“奠基人”，狹長的兩翼上，堆滿了數不清的各型艦艇，大大小小、花花綠綠、舊舊新新，大部分都來自不同的單位，一眼掃去可能有三十幾個種族混在其中——我覺得能讓它們保持如此齊整而有序的陣型，本身已經算是一項大工程了。
隨著迪奧越來越接近陣型中央的指揮艦，這支星河大軍的目標也漸漸清晰起來——它就像是顆脆弱而綺麗的多彩玻璃珠，與它唯一的一顆衛星一起，形影相吊地面對著氣勢磅礴、跨越了數萬光年而來的入侵者，悲壯得讓人還有那么一丁點小同情。
我放下手中的資料，看著這顆被當地土著稱作“地球”的星體，開始在腦海里梳理起關于它的全部歷史與情報——這并不是在我職責范圍內的工作，但也許對接下來的任務不無裨益，因此我努力讓自己不漏過每一個細節和片段……
就在我一邊思考一邊望著窗外發呆的時候，從“行星吞噬者”中央射出一枚銀灰色的棒狀物，它從我面前一閃而過，打著轉兒撲向地球。
行動……開始了？！
也許是遭到了某種原始防御兵器的攔截，更可能是艦隊只想要恐嚇一下土著，棒狀物在接近大氣層的時候便迅速起火，很快就被燒了個精光——然后什么也沒有發生。
即便如此，我還是從坐墊上跳了起來——明知道聯邦特使已經到場，竟然還能作出這種目無法紀的事情，全然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嘛！
一股怒氣自小腹直沖頭頂，又奔涌到我的每一根觸手的尖端，身體也因為這挑釁似的侮辱而憤怒得變成了猩紅色：
“臥槽！這坑爹呢？！”
忍不住地，大罵了起來。
——————

2．
“自……自焚？！”
“當然是自焚！”
總監大牛，用力點了點那個被他自稱為“頭”的屁股——一個典型的德美爾人，脾氣暴躁，自命不凡，無論在任何場合出現，都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
“你們到底是怎么搞的啊？！”從他碩大的口器中，不斷有白色的粘液噴濺到我的身上——這要不是看在他手里有一整支工程艦隊的面子上，我早就一觸手抽翻丫挺的了：“合同上不是說好的‘居民已全部遷走’嗎？為什么上面還住著土著？！”
“別激動嘛，一點小差錯而已。”我打著官腔，決定還是先穩住他的情緒：“你看我不就是被派來解決這個小問題的嗎？”
“小差錯？！小問題？！”大牛咆哮著，用全部的四支手臂比向雷達的投影圖像：“那地球！那上面的土著！剛剛才看到我的手下在他們的大氣層上自焚！整整六十五億人！六十五億啊！這要是傳出去，讓我大牛還怎么在道上混？以后還有誰敢找我做工程？！”
“這……這不能怪我們政府吧？”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抱怨，身體也因此變成了代表疑惑的淡紫色：“人要自殺攔不住的對不對？隨便找個黑洞都能撞死啊……”
“是嘛？來，坐——”總監抬臂示意手下打開了一個新頻道：“聽聽這個，對地球的全域強制廣播。”
“全宇宙最黑的工程隊！全宇宙最黑的工程隊！包工頭沒良心！我們辛辛苦苦來這里打工，欠薪不還！我們沒有辦法！只能拿著飛船抵債！原價1000萬、2000萬、3000萬的飛船！統統只要500萬！統統只要500萬！王八蛋老板大牛！你不是人！還我血汗錢！還我血汗錢！”
錢，果然還是因為錢，我突然間就明白了什么——工程一天不能上馬，礦業開發商們就一天不會給錢。我下意識地瞄了一眼舷窗，看到外面那支數以十萬計的龐大艦隊，心算了一下每天大致的花銷，理所當然地打了個寒顫：
“這……這廣播是發給地球人的？”
“呵呵，還配了自律型通用譯碼。”大牛露出像是已經精神崩壞了的詭異微笑：“你應該是知道的吧？賣飛船給地球人屬于‘惡意提升原始文明科技等級’——這罪名能讓我傾家蕩產。”
“我——”
“還你？！你給我聽好了！”不等我說出第二個字，大牛突然抓住我的一根觸手，歇斯底里、咬牙切齒地來回搖扯：“我可是給過你們好處的！你們那些什么公款旅游、吃拿卡要、在哪兒和誰‘12秒’之類的事情，我這邊可都留了底兒的！我這要是破產了，你們全部都得進監獄！我@#￥！@￥%&*@#……”
根據德美爾人的尿性，他接下來大概會說上五十句左右毫無內涵的臟話，所以我提前封鎖了自己的聽覺器官——身為一個克魯魯人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與此同時，在雷達投影上，那代表了地球的小球下方突然跳出一行紅字：“偵測到二級敵意反應”——估摸著應該是某種核聚變類型的原始武器吧……
哼，有意思的地球人，沒想到性子還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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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作為一個手頭有點經費的聯邦特派員，召集一次專家視頻會議并不是什么難事，至于能請來什么水準的“專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總之，我對目前出現在全息會議室里的這幾位完全不抱希望，用“二流”來形容他們恐怕都要得罪一大大大批人——少說也得有個幾千萬吧。
“拆遷的的的的公告，已經發給地地地地球人過了——”比如說現在發言的這個摩尼刻人，明明長了兩張嘴，卻說不好一句完整的話：“我仔細翻閱了十三個紀元前的的的的的聯邦公務記錄，找到了‘拆字第9527553540000000、001號’文件……”
“慢點，”我抹了抹腦門：“到底是幾個零？”
“五、五五五個。”
我斜了一眼秘書小美——雖然名字有點風塵味，但真的只是秘書不是干女兒什么的，她立即心領神會地調出了那份聯邦公告：
“親愛的地球人你們好，根據我大宇宙聯邦行星發展與保護科學院的偵測，你們的星系將在近期迎來一次暗能量聚焦爆發，為了你們的生命安全，并滿足周邊星區的能源需求，聯邦政府經過討論決定，將在【以當地時間為準】開始對地球進行拆除和改造，屆時請提前做好疏散準備。依法拆遷，造福萬家，和諧大宇宙，幸福你我他！壯哉我大宇宙聯邦！”
“這個‘以當地時間為準’具體是……”
“地球時間公元紀年法2012年12月21日、”插話者是一個迪娜拉精靈，就和其它懂得使用心靈感應的討厭物種一樣，這些純能量態生命體說起話來又快又碎又煩，而且不說到滿意絕不閉“嘴”——完全不管別人受的了受不了：“也就是暗能量出現聚焦的時刻、大約10個地球年后開始爆發、因此預定的工程時間是2014年12月、提前兩個地球年通知地球人符合聯邦政府的義務規范和工程性拆遷的慣例、確定沒有違反任何相關法律。”
好嘛，還是個該死的律師……不過好歹算是給了我一個干脆而明朗的答案，比她的大部分同行要靠譜多了。
“既然都已經通知過了，地球人這沒打算走是怎么個意思？”
“根據，聯邦，協議，我們，對原始文明，進行，干涉的，時候，應該，選取，最智慧的，種群。”聽到這令人菊緊的表達方式，就知道說話者是一臺基拉斯203……也許是204？總之從外表上我可分不出這些機械生命究竟誰是誰……或者準確地說，是哪一種型號。
“歷法，是衡量，原始文明，最好的，標準；因此，聯邦，政府，選擇了，‘瑪雅’，部落……”它繼續道：“也許，是某個高級，文明，無意中，教會，了他們，總之，‘瑪雅’，部落，掌握了，‘長歷’。”
這可不得了——“長歷”是一種根據暗能量活動周期推算出來的宇宙標準歷法，經過三千多個紀元沿用至今，分秒不差。如果這個“瑪雅”部落在三個紀元前就掌握了“長歷”，那怎么說現在也應該是一統地球，爬滿了整個太陽系了哇。
“那么后來呢？這‘瑪雅’部落今何在？”
“他們滅了。”終于有個能好好說話的了——這個夏茹爾妹子的相貌就如同她聲音一樣甜美，而額頭上掛著的紅色護額則展示出了她的職業——一個歷史學家：“地球上的另一個部落在大約一個半紀元前差點將他們趕盡殺絕，剩下的幸存者已經無法解讀和保護我們的拆遷公告的了。”
“我們的拆遷公告是寫在哪兒的？現在還能找到嗎？”
“對原始文明的留信規則是‘將字刻在石頭上’，這樣保存的時間比較長久。”她撩了一下掛在后腦的流蘇：“但是這塊石頭被后來的部落給弄失蹤了，‘瑪雅’部落只給地球人留下了‘2012年12月21日’這個訊息，卻沒說會發生什么，所以他們完全不知道兩年后的今天會有人來拆地球。”
“唔……那么從法律上說，”我斜了一眼那個迪娜拉精靈：“責任應該不在我們聯邦政府吧？”
“對于沒有加入大宇宙聯邦的原始文明只適用《愛護原始文明公約》及《未開化高等智慧保護條例》、聯邦公法無效、所以——”極難得地，她停頓了片刻：“責任肯定在政府，是你們的公告遺失、造成宣傳沒有到位、導致地球人無法理解工程隊的來意。”
“哼，小問題，我們再公告一次不就得了？”我當機立斷：“小美啊，馬上起草一份新的拆遷公告……不，我親自來寫。”
——————

4．
“你的拆遷公告要惹大麻煩了！”
夕夕博士算是我的發小，因此我非常了解他的性格——總是把很不起眼的小問題添油加醋，說成是無可救藥的大災難。
“什么嘛，不就是措辭強硬了一點點嗎？！”我用尾觸手輕輕裹住他的尾觸手——這是兩個雄性克魯魯人表達“友愛”的專門方式：“地球人有原始形態的核武器，提醒他們‘暴力抗拆沒有好下場’也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己嘛！”
“根本不是什么措辭的問題！”他用力甩開我的觸手：“你是不是在公告里寫了‘用節操作為拆遷安置款，每人10000節操’這樣的話？”
作為和糧食一樣重要的日常消耗品，節操可是整個宇宙的硬通貨，歷經多次經濟危機和星球大戰依然堅挺，幣值穩定，用節操當拆遷安置款——那可是給地球人的面子！
“怎么了？嫌少？10000節操不少了啊！”我比著觸手算了起來：“一人10000節操，地球有60億人，就是60萬億節操哇！這都抵得上聯邦隨便一顆星球的國民生產總值了好不好！”
“唉，你啊，闖了大禍還沒自覺，”夕夕搖了搖頭：“來，跟咱來，給你看看咱的研究。”
夕夕是一個智慧生物心理學家，因此每一次與原始文明進行正面接觸的時候，他的團隊總會死皮賴臉地出現在第一線——這次還是跟著臭名昭著的大牛工程隊。
由于發表過不少重要的學術專著，夕夕擁有自己的“科學球”——一種擁有曲率引擎并可以單體突破大氣層、上天入海無所不能的頂級科考飛船。他的實驗室就位于飛船中央，是一個有著漂亮穹頂、堆滿了我不認識的設備的弧形空間。
“我安插在地球的特工傳回了視頻——”他指了指投影屏，雖然信號不是很穩定，但上面確實是顯出了一個地球男人的背影：“這個研究對象名叫‘張燃’，好像是個作家，寫科幻小說的那種。”
鏡頭的角度和晃動方式都很獵奇，應該是寄宿在某種小型生物體的眼睛里。
“寫、寫科幻小說？！”我的觸手一抽，身體也跟著微微發黑：“這、這么說他應該是地球上最聰明的那種人了？！”
“呃……這個今天先不討論……”夕夕潤了潤嗓子：“湯姆探員請回話，湯姆探員請回話。”
他拍了拍通話器，身體變成了代表焦急的粉紅：“肯定是因為霧霾天氣干擾了信號，我來調試一下就好……”
不管這個“湯姆探員”到底是什么，總之我非常不喜歡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他將頭埋到毛茸茸的兩腿之間，伸出長長的舌頭，似乎是打算舔自己的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
“湯姆探員！”
“喵？！”鏡頭猛地晃了兩下——頻率和速度之快讓我都有些暈眩感。
“湯姆探員！”夕夕命令道：“請將鏡頭對準研究對象‘張燃’！啟動節操探測器！”
鏡頭中的瞄準線對準那地球人的同時，探測器的讀數也“嗶嗶喲”地有了反應，但這反應眨眼就停下來了。
“哼，節操只有5的渣渣……”我不屑地嗤笑道：“而且還有繼續下降的趨勢……很快就會變成‘喪失獸’了吧。”
“地球人的平均節操值只有9，但‘喪失獸’的數量卻遠遠低于聯邦平均標準，每十萬個人中才會有一只……”夕夕看著我：“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我茫然地搖了搖觸手——9點節操，如果不及時補充的話，像我這樣的克魯魯人應該是眼睛一閉一睜就沒了。
“這是昨天的讀數——”夕夕調出了一張表格：“這是前天的，這是大前天的，這是……”
表格上的數字花花綠綠、密密麻麻，精確到了小數點后四位，但問題出在小數點前的那一位上：
“7、6、8、4、3、5……”我一個一個地念過去，不禁疑竇叢生：“這咋回事？地、地球人應該還沒有掌握補充節操的辦法啊？等等……”我依稀回憶起學生時代的生物課：“難道說地球人是冷艷高貴的‘量子態節操不穩定二十一三體綜合型畸形種’？！明明看上去很低等的樣子嘛！”
“更糟糕！”夕夕的身體變成了激動而略帶畏懼的青紫色：“地球人是‘穩定態節操自刷新六九式單一型突變種’！”
“呃……呃？”我歪了歪頭。
“意思就是他們的節操可以再生！”夕夕用觸手抱住我的頭，用力搖晃：“無論損失了多少節操，都可以隨時間的推移慢慢恢復！地球人的節操，就像是那莊稼啊！割了一茬又一茬！”
起先鉆入腦海的，是“如果就此建立收割體系，就可以獲得大量節操”——要發大財了的節奏，但緊隨而來的，便是經濟學常識所引起的恐懼，以及那一點點由殘存在體內少量節操支撐起來的、身為國家公務員的責任。
“等等……”我有些驚恐地抖了幾下：“也就是說，地球人的節操屬于可再生資源？而且……供應量無限？！地、地球有多少人？60億？”
“地球人的節操雖然總量不大，就算一天平均掉10點節操好了，即便用最先進的節操收割設備，一天最多也就產出300億節操，乍看起來對我大宇宙聯邦是九牛一毛。”夕夕慢條斯理地分析道：“但目前節操的供應與消耗處于微妙的平衡狀態，如果允許地球節操進入金融市場，一天是300億，那么一個紀元后呢？兩個紀元呢？”
“一、一天300億……一個紀元……”我的觸手顯然不夠用了：“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
“這還不算，一旦讓公民們得知地球人的節操可以再生，那么勢必在聯邦內掀起一股‘領養地球人’的風潮！試想每家每戶都養著幾個地球人，再配上家用節操回收裝置，就能實現‘自產自銷’的節操補給體系！”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夕夕的分析讓我毛骨悚然：“久而久之，節操必然會大規模貶值，甚至從硬通貨變為一般商品，從而引發宇宙規模的金融危機，估算全聯邦境內至少得有三萬億人失業……而造成這個情況的責任人——”他用觸手朝我面門一指：“就是你啊混蛋！”
三、三萬億人失業……這要是一人吐一口痰，都能把我噴得灰飛煙滅啊！
投影屏幕上那名叫“張燃”的地球人抱起了“湯姆探員”，一邊來回撫摸一邊用奇怪的表情和語氣說著：“小拉茲，和醫生約好了哦，明天就帶你去做閹割手術喲！”
“喵？！”
“湯姆探員，”夕夕用觸手行了個別扭的軍禮：“人民會記住你的……”
“喵、喵？！喵？！”
“……啊，湯姆探員，信號好像有點問題！”夕夕說著便關閉了屏幕和通訊頻道，繼而轉向我道：“至于你嘛，我跟你說，你的麻煩還不只這些……喂？哎？！怎么變成黑色了！喂！請不要死！醫生！醫生呢！”
——————

5．
由于預防及時，《對地球人節操進行秘密監控及消息封鎖》的法案很快就獲得了通過，雖然我暫時保住了烏紗帽，也避免了在三萬億口濃痰的海洋中游泳，但關于“拆遷安置費”的問題卻不得不重新審議了。
在又經過了幾個委員會討論、幾次專家座談和幾次探員秘調之后（順帶一提，又有兩名喵星人探員被閹，地球人的野蠻程度把我和我的小伙伴們都驚呆了），總算是有了一個名為“分化陣營、各個擊破”的方案出臺。
眼瞅著大牛的工程隊都快要鬧革命了，那架勢，如果再不趕緊行動，他們一怒之下去組團拆了首都也說不定。
所以，在實在沒有人愿意接手這個苦差的悲慘現實下，我只好“義不容辭”地擔任了我大宇宙聯邦對地球人的首任公使，而這個職位在地球的第一項也是最后一項工作，就是設法說服幾個大的部落接受拆遷條件，平靜地離開地球。
根據“先挑大個兒戰”的星際戰爭公約，我決定首先拜會R部落——他們在地球上享有戰斗民族的稱號，人口不是最多，地盤卻是最大，顯然是最狠的硬骨頭。
我的飛船本應該降落在被稱為“紅場”的高規格迎賓地，但由于通訊延遲、翻譯失準以及其它一系列錯綜復雜的技術問題，在突破大氣層時中了一枚R部落射來的核彈，被閃瞎了狗眼的司機便把飛船停在了一大片雪原中間——還是頭部著地。
“真抱歉向閣下丟了核彈，這都是臨時工干的，我已經把他們都槍斃了。”R部落的酋長名叫噗京，是個一臉邪相、看上去就很會算計人的陰險家伙：“貴國的公函我已經收到了，我對貴國的立場與行為表示理解，建設大宇宙嘛，人人有責。”
我看著飛船周圍那密密麻麻的地球人士兵——目測大約有20來萬吧，以及他們兇神惡煞卻又滿不在乎的表情，便不能自已地打起顫來。
“呃，那個……我……”翻譯器的聲音也跟著顫兒變得忽大忽小：“我作、作為第一個正、正式……到訪地、地球的聯邦公使……感、感到……非常榮、榮幸……”
“我國不打算大規模移民，而是選擇就近建設太空城，”噗京倒是直入主題：“至于具體的建設就不用勞煩貴國參與了，只希望你們能提供太空城的技術和設備……”
竟然這么好說話？！
“這個？這個倒是不難！”我不禁喜出望外：“只是修建太空城的工程量對你們來說太大了，就算我們提供相關技術也……”
“這樣好了——給我提供一些貴國建材市場的聯系方式，”噗京酋長露出詭異而意味深長地微笑：“我來跟他們談談合作。”
臨別的時候，噗京酋長還送了一大箱名為“伏特加”的當地飲料，說是當做核打擊的賠禮，我稍微嘗了一點，完全是化工制品的味道嘛……
不管怎么說，如此輕松就征服了地球人的“戰斗民族”，這拆遷計劃的前景一片大好啊，辦成了這檔子事兒，我可算是為聯邦立了大功，就會一步步地升職、加薪、當上區管理、出任總督察、迎娶圓富美，走向人生的巔峰……嘿嘿，這樣一想，還有點小激動，身體也變得綠油油起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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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由于地球人分不出我的頭部到底應該是從哪算起，所以就找了個黑色的大號口袋，將我整個兒套了起來。雖然連他們自己都知道這種保密手段在我大宇宙聯邦眼里簡直就是瞎胡鬧，但規矩就是規矩，我也當是入鄉隨俗就好了。
總之，在經過了上天入地、叮叮咚咚、噼噼啪啪的一段旅途之后，我終于進入了號稱是地球上最隱私的區域——被當地的A部落稱為“51區”的軍事基地。
房間里只有我和一個光頭的地球雄性，他皮膚黝黑，身形瘦高，臉上帶著爽朗卻虛偽的笑：
“我叫山姆.奈亞，是人類的外星事務總顧問，幸會。”
這話說得就好像自己不是地球人一樣……而透過那自信的顏面，我明顯能感到一股咄咄逼人的邪氣……等等，奈亞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身體變成了橘黃色——”他突然話鋒一轉：“這說明您是在害羞？別緊張，想喝點什么嗎？”
看來之前“A部落掌握了部分外星人的知識”這傳聞是真的，不過這樣就想嚇住作為國家公務員的我，還是嫩了點兒。
“直接談談你們的條件吧！奈亞先生！”我決定表現得強硬一些：“我知道你們A部落擁有地球上最強大的軍力，但這在我大宇宙聯邦看來基本就是鼻上一根毛，暴力抗拆的話，我們有能力有信心有辦法在七個地球秒的時間內將地球上所有的武裝力量一并團滅，勿謂言之不預也！”
“呵呵呵呵呵——”他大笑著，將一份紙質文件送到我的面前：“不不不，我國沒有任何要抗拆的意愿，只是不想移民到別的星球而已。”
文件上全是當地的土文，我只好啟動翻譯器，恐怕還得過一陣才能看懂他到底在耍什么滑頭。
“我們的征途啊——”他猛地提高嗓門，朝斜上方的白色墻角一指：“是那星辰大海！”
“哈？”大哥你沒問題吧？
“我們打算建立一個星艦文明，以無數的飛船作為家園，去探索無限廣袤的未知宇宙！”
對不起，這種事有我大宇宙聯邦新區開發部在負責——本來想這樣說的我，把話給咽了回去。愚蠢的地球人啊！竟然主動放棄了分配給你們安置房的政策，知道這宜居星球的地價是多少錢一平米嗎？知道地產開發商聽見你這話是要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嗎？
“了不起！”我拼盡全力憋住笑，咬牙讓身體保持住白色：“A部落——果然是地球上的希望燈塔！我大宇宙聯邦將會為你們提供全套的星艦服務，保證你們部落的3億人在一個地球年內全部上船！”
哼，星艦文明又不是只有一兩家，隨便找點奎利人啊什么的買些二手居住艦丟給你們，能給國家省多少錢啊？我從中撈個百分之十的回扣，不算過分吧？
咦？
文件上漸漸清晰起來的文字讓我虎軀一震——
這是一份清單，上面從上到下排列著一大串艦只的列表，而后面幾頁則是相關的配套設備與技術。別的不說，光是這“護航用巨獸級無畏艦”、“銀河搬運者級運輸船”就是最近一個紀元才出現的行貨……等等，“新世界的神”？！這可是已知宇宙中最先進最龐大的居住艦啊！什么？！還有“費沙五三式資源牽引光線”？“扎夫特8802型小行星碎裂器”？這……你們……
“你們……你們是怎么搞到這份清單的？”
“哼哼哼，”奈亞托住腮幫，讓人很不舒服地冷笑了一陣：“地球年1947年，有一艘飛碟墜毀在我國的領土上。”
這不能夠啊——我心說，地球在我大宇宙聯邦的防空識別區內，而且還是一個受法律保護的原始文明居住地，怎么可能有飛船闖進去？還墜毀了？
“經過審問，飛碟的乘員們承認自己是越獄犯，從貴國監獄船上逃出來的。”仿佛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奈亞立即給出了解釋：“……好像是貪污受賄之類的罪名。”
聽到“貪污受賄”的時候，我不知為什么又抖了一下。
“然后我國就建立了這個‘51區’基地，收留墜毀飛碟的乘員，同時研究貴國的歷史、文化以及相關事務……”他笑吟吟地繼續道：“而你看到的這份清單，就是他們給提供的，您看一下有沒有什么寫錯了的地方？”
奈亞露出了仿佛已經大獲全勝了似的得意——哼，這些地球人，太年輕，太單純，有時候還太幼稚！
“抱歉，根據我大宇宙聯邦的相關法律，這些尖端設備不能提供給你們這些原始文明——”我甩起觸手，“啪”地一聲將文件丟回到他面前的桌上：“你們也請不要太過分了，還請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好嗎？”
“嗯……”奈亞意味深長地撇了撇嘴：“……看到貴國的拆遷公告后，有位貪污犯跟我們交代了‘節操’的事情，因此我們開始對人類的‘節操’進行研究，目前已經取得了初步近戰……”
“……請把清單拿來再讓我看一下，謝謝。”
我朝他伸出了觸手。

【小說】地球你好，地球再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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