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國公眾號
科普中國微博
幫助
作者： 李健
--------------------------------------------------------------------------------
天梭號在宇宙中如同一根細長的銀色竹竿，緩緩側立，頭尾兩處的推進器被完全打開，噴射出淡藍色的光焰，橫直朝向太陽“掃”去。
一、
林翔喘著粗氣，扒開壓在身上的鐵架和太陽能電池硅片，不住咳嗽，將口鼻中的沙石泥土吐出。
他依稀記得自己剛才被卷進了一股飛速旋轉的氣流漩渦，裹夾在不計其數的鋼架、硅片和沙土中，不由自主的向天空飛去。當他徹底清醒過來，才發現置身于前后都望不到邊際的巨大空腔之中。
事情發生的有點突兀，將時間拉回到一個小時之前，林翔還正在享受無比舒適和愜意的時光。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連空氣里都滲透著醉人的清新氣息。當清晨的一抹朝陽彌散滿整個河西走廊的時候，他爬上三層升壓站的樓頂，迎著這如絲綢般澄澈的曦光，深吸一口氣，舒展筋骨伸了個懶腰。
在他面前，左邊是綿延天際的祁連山脈，右邊則是蒼莽浩瀚的龍首山，兩大山脈之間夾著一條寬闊的高速公路，而高速公路的北側，是一片規模為49.5兆瓦的光伏電站。在陽光照射下，接近二十多萬塊深瓦藍色的光伏硅板鱗次櫛比整齊劃一的重疊排列著，連綴成一塊巨大的方陣，一眼望不到邊際。它們倒映反射著太陽投射下的光芒，猶如為大地披上一層晶瑩閃亮的盔甲。線鐵塔上高壓線綿延至山巒遠方，布置在升壓站四周的避雷針如針錐一樣朝天矗立。
項目從去年九月份鏟下第一鍬土，到現在全部完工僅僅六個月。作為上級公司委派下來的監理，林翔全程跟蹤電站的施工，眼見著大片長滿了駱駝刺的戈壁荒地在短短數月之間變成鋪滿光伏板的電站，一種奇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可當林翔獨自一人走進光伏區內進行例行驗收時，卻發生了“被卷上天”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二、
林翔慶幸自己的身體沒有被那些尖銳的碎片戳穿。環顧周遭，那些被吸上來的那些太陽能電池板還有鋼架，都附著在空腔四周的圓壁上，而且還在不停的運動著，就如同有無數雙手在撥弄攪動它們。
很快除硅片外的鋼架，玻璃，沙土等都被剔除掉，慢慢的融入圓壁消失不見，而多晶硅電池板，則被圈圈層層密集鋪設到內壁表面。
這讓他甚至想到了一個更形象的詞匯——反芻。
林翔抹抹臉上被沙石碎片磨破的血跡，能感覺到腳下站立的那一片區域越來越不穩。他不想被沙石鐵架攪成碎片，大聲呼喊救命，但他的聲音很快被“喀喇喀喇”的“反芻”聲所吞沒，本來他以為是徒勞之舉，沒想到最終呼喊居然真的救了他的命。
內壁的攪動戛然而止，整片區域內陷入一片可怕的安靜之中。
“有人嗎？”林翔試著又喊了兩聲，聲音在巨大的空間內激蕩回旋著，轉換成詭異的回聲。
突然，林翔一個踉蹌站立不穩，感覺自己飛了起來！等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被一塊狹長的黑色石板高高托起，懸在半空。
當他脫離了底層內壁之后，劇烈的攪動又重新開始。任林翔如何呼喊，再沒有停止跡象。不知過了多久，區域內重新安靜了下來。林翔環顧四周，發現內壁只剩余層層硅晶粉末，似乎有種奇妙的引力吸附著它們，即使位于頂層也不會掉下來。
林翔趴下身子想順著石板的支撐物爬下去，卻驚異的發現根本沒有支撐物，這東西是徑直懸浮在空中的。
就在這時，圓筒深處的遠處開始瑩瑩閃光，而林翔身下的石板也逐漸運動起來，向著光亮深處飄去。光影越來越亮，刺得林翔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等他睜眼時，已經身處另外一個空間，無數全息影像包圍著他。而在他正前方，樹立著一大塊純銀色的玻璃，玻璃里面映著自己的影像。
林翔端詳著鏡中自己，卻總感覺哪里不對，最后發現鏡中的“他”似乎帶著詭異的笑容。正在他驚駭的時候，銀色玻璃如水流般蕩漾起來。一個球狀物從里面掙扎了兩圈，“啵”的一聲脫鏡而出。
毫無疑問，這是地球以外的文明。
三、
“天梭號在收集修建下一個能源站的儲備材料，不小心把你卷進來了。”銀球繞著林翔飛快旋轉著，“說”出了第一句話。
聲音直接滲入腦海，大腦直接接收了訊息，根本沒有通過耳朵這個器官，應該是類似思維波束，這讓林翔陡然間打了個激靈。
“天梭號？”林翔疑惑不解。
“天梭號是這艘飛船的名字。”
“那你怎么稱呼？”
“叫我卡米拉吧。”伴隨著卡米拉的答復，一系列鬼畫符一般的符號在林翔眼前鋪展開，一閃而過，“這是我所經歷的往期工程記錄。我來自遠方星域，這次根據星際協議，要在這鋪設一個能源站。就像你們架設硅片光伏板，吸收這樣恒星輻射能量同樣道理。我們使用硅晶材料，將這顆星球全部裹住，吸收它的光熱能。”
“裹住太陽，你是在開玩笑嗎？”林翔的腦袋“嗡的”一下，太陽這種龐然大物也能也用“裹住”這個詞匯嗎？
“對啊。”卡米拉不以為然的答道，“小工程啦，高端的能源工程比比皆是，比如在星系懸臂處的恒星密集區建立批量的宇宙大風車來收集恒星風，還有利用中子星或者小型黑洞的自旋效應來切割磁場類型的能源站。最宏偉的工程要數超級新星能源站，在超級超新星爆發前做好觀測，布置高能粒子吸收板，像兩頂草帽一樣扣在超新星的兩極，待到超新星爆發時，將其噴發出的高密度伽馬射線暴全部接受轉化為能量，那工程才真的叫宏偉壯麗，那是宇宙的呼吸啊……”
“但是……”林翔打斷卡米拉滔滔不絕的講話，卡米拉所介紹的“宇宙超級工程”固然有趣，可弄明白眼下的狀況才是當務之急，“你現在建立的這個恒星能源站，會將太陽的能量全部吸收，將它的光線與外界全部摒絕起來！？”
“當然！”卡米拉似乎興奮起來，快速的在空中跳動著，“不過硅原子薄膜冷卻沒有那么快，原子間約束力剛開始在等離子態，而且又要承受恒星溫度的烘烤，還要等一些時間。剛開始只能隔絕百分之五，然后逐漸遞增，等到完全冷卻下來就會凝固成完全態，就可以隔絕全部的光輻射，這樣就可以吸收這顆恒星全部的能量啦！”
“可我們人類的地球幾乎全靠太陽的輻射能量，你不能那樣做！能不能換一個恒星？”
“我們布置宇宙恒星站是根據星際聯盟的協調調度協議來施工的，規劃早就定好了，怎么能說變就變呢？而且星際航行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就算是離你們最近的恒星系統半人馬座，恒星之間穩定度又很低，不均衡引力潮汐作用會破壞我們的薄膜能源站。要飛到其他恒星系，不能按計劃消耗能量，很有可能會因此而成為茫茫宇宙中的鬼船……”
“為什么一定是我們的太陽！”
“你們的太陽？誰說它屬于你們了？它屬于X173星座，屬于銀河系第三旋臂，屬于整個宇宙。而且這顆恒星，無論是壽命，還是所處位置，都是最合適做能源站的。”
“這個能源站會把我們人類毀掉的！”林翔著急的喊了起來。
“毀掉？哦，哦，好像是的。”卡米拉接下來的不溫不火的回復，“毀掉你們對這個宇宙有什么實際影響嗎？”
“可……雖然我們沒有你們先進，但是我們也是一個發展了幾十億年的文明……你不能……”
“幾十億年？你們的誕生不過才幾百萬年，更談不上文明，你們現在不過是一群連生殖孔和排泄腔都沒有能力分開的簡單生物。”卡米拉不以為然，“全部的活動范圍都沒有脫離來這顆小小恒星的引力范圍，輻射到你們星球的能量似乎平均連1%都不到，即使如此，你們對它的利用的效率也是極其可笑。”
“那就要殘忍的剝奪我們生存的權利嗎！？”林翔有點出離憤怒。
“這件事情不是你們經常干的嗎？”卡米拉的語氣平淡不驚，伴著這句話出口，林翔眼前彈出一塊全息顯示屏，上面翻滾著人類屠殺動物的場面：被剔除掉象牙，爬滿蛆蟲的大象尸體；被剝光毛皮，堆積如山的黃羊殘骸；因為水污染而飄滿海面，肚皮朝天的腐臭死魚群……
“隨便提取一些電波訊號，就解讀出了如此多的信息，你們是一個殘忍的種族，為了攫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所以你們也無權對我們的決定做出任何指責。對于我們而言，能量即是一切，取得能量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卡米拉這一番話下來，林翔竟無言以對。說到破壞，光伏電站施工前挖掘機刨開植被土層的情景歷歷在目。成片的表層草木被推平，工人用鐵鍬掘水泥基座坑，有一次竟然挖出一窩七八只旱獺幼崽，隨即被拍成肉泥……
“唉，其實我也了解你們這些不幸毗鄰能源站的生命的無奈。但是事實如此，只能接受。哦，對了，本來我們計劃通過你們星系后，采集新的硅晶礦，不過發現你們已經從地層下開采出一部分晶體硅，那我們就直接拿來做后續材料為下一個能源站做儲備，雖然你們加工的比較粗糙，但是作為進一步加工的原材料也不錯。”卡米拉的回復繼續鉆進林翔的腦海，“作為補償，我才愿意透露給你們一點相關能源站的重要信息：圍繞該恒星能源站是最初級的，能量轉化會比較慢，剛開始也不會完全隔絕光輻射，隔絕發生的過程中你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有足夠的時間怎么樣？”林翔追問。
“太空移民啊！”卡米拉說道，“雖然看你們的文明程度，能活下去的概率不高，不過總比沒有希望好很多啊！”
“我們足有七十億人，怎么移民？移民去哪里啊！？”林翔越聽越抓狂。
“那不是我應該考慮的問題，而是你們應該考慮的問題了。”卡米拉的回復依然平淡，“好了，我要開始工作了。”說罷“他”向著眼前的星空圖中太陽的方向輕輕飄去。
四、
天梭號在宇宙中如同一根細長的銀色竹竿，緩緩側立，頭尾兩處的推進器被完全打開，噴射出淡藍色的光焰，橫直朝向太陽“掃”去。
剛開始林翔向外望時，能看到蔚藍色的地球表層大氣，可是不大一會兒功夫，那顆藍色巨卵就被拋在身后。而原本猶如紅亮的圓盤一般的太陽，直徑卻在逐漸變大，這當然是因為距離的變近而形成的視覺錯覺。
加速越來越快，林翔能夠清晰的感覺因為速度變化導致星光從眼前掠過，連綴成明亮的銀線。而突然間一個龐然大物徑直猶如一面墻一樣蓋到林翔面前，滿眼的黃褐色視覺沖擊似乎讓林翔聞到一絲泥土的氣息。但轉瞬之間又恢復為空曠的宇宙背景。飛船利用了水星進行了一次彈弓加速。
最讓林翔感覺到驚奇的是，在整個行進過程中，他居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顛簸和震顫，他自身甚至沒有絲毫的移動，換作是人類的飛行器，必須將人捆綁在飛行操縱間里，否則慣性將會直接將操縱者推到飛行器的內壁上。但是林翔此時仍然如在自家后院閑庭漫步一樣悠閑自然，天梭號的技術實在令他無法理解。
太陽越來越近，滿屏的火紅光焰，林翔的眼睛被刺痛，忍不住合上雙眼，而當他再次睜眼時，發現已經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上。但是并沒有感覺到溫度上升，反而有絲絲涼意。
此時任憑林翔如何追問，卡米拉已經完全不理會林翔的各種問題，只是在艙內不停的飛速旋繞并迸射出靜電火花。
全息屏幕上顯示，天梭號底倉已被打開，一枚枚圓盤從天梭下腹部滾出，受重力緣故向太陽方向跌落，消失在視線之外。后來林翔才知道，那是一個個薄膜固定點。天梭繞著太陽螺旋加速，丟下了一萬六千枚一樣的固定點。這些固定點在距離太陽0.08天文單位的地方均勻分布。
當固定點定完，薄膜鋪設才正式開始。能源站的整個鋪設過程迷離而夢幻，天梭號頭部鼓起，就像吹泡泡一樣將透明的硅膠薄膜向太陽方向攤開，在光譜照射下，折射出彩虹似的七彩光彩。這種硅料薄膜是利用中子星自旋效應制作的宇宙車床擠壓積壓加工出來的，將物質的延展性發揮到極致，只用巴掌大小體積的一塊單質硅就可以擴展成數千公里面積，且薄膜厚度只有十幾硅原子疊加起來的直徑左右。即使如此，要覆蓋太陽那樣一個龐大的天體，這些薄膜仍然在存儲過程中進行了特殊工藝壓縮。
天梭號先是將大片的薄膜從機頭存儲倉的位置抽離開來，脫離了存儲狀態的薄膜迅速如發酵面團一樣膨脹，不大一會就連綴得無邊無際，而這時天梭號再進行旋轉運動，引導著已經延展開的薄膜猶如反向的網兜一樣向太陽方向運動。
這些薄膜迎著太陽噴吐出的恒星風飛舞蕩漾著，離天梭號越遠的地方越偏離的厲害，可是很快它們的不規律運動因為接觸到之前預先設定的固定點而停止。那些固定點上設置了專門針對薄膜的吸附裝置，一旦接觸就會死死咬住薄膜，令其無法繼續胡亂飄蕩，但奇妙的是只吸附一層就完全停止，后面天梭號釋放出的薄膜則越過固定點繼續向前方蔓延，直到遇到下一個固定點，以此類推循環往復。
卡米拉圍繞全息投影的火球旋轉，每轉一周，上面的各種角度就會被輕微撥弄其旋轉一點點，當然，它不可能指揮太陽運動，那些旋轉反饋到天梭號上的推進器。或者時不時調上一兩下，火球上就顯示出一個個小黑點——那是那些固定裝置，整個鋪設過程非常安靜。
林翔回到地球上，已經是五天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間內，天梭號所布設的硅晶薄膜已經完全覆蓋了太陽表面，形成了離太陽表面0.01天文單位的巨大透明泡泡。光透過這層薄膜時會發生折射和散射，從地球上看，太陽這幾天似乎大了一圈，光芒也變得不那么刺眼，顯得十分柔和。
林翔被一大團膠狀物體裹住，在天梭號返程途中拋向到了美國西海岸。林翔在經過劇烈的大氣層摩擦后居然毫發無損，在即將落地的幾百米高空中，這團膠狀物膨脹成十多米直徑大小的棉花一樣蓬松的球體，起到了良好緩沖的作用。當林翔費力的撕開束縛鉆出來時，被一隊美國大兵簇擁著送往一處軍事基地。
五、
林翔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有和全世界各國領導人匯聚一堂。從天梭號上回來后，他被嚴密的保護起來，直到會議召開。
卡米拉從地球上掠走了大概50GW（注1）左右的光伏片，導致了無數供電系統的癱瘓，這是一場精準的搶劫，將地球表面光伏板劫掠殆盡。各國軍方動用防空導彈對天梭號進行攔截，沒能給它造成丁點的損害。
現在他所面對的一群人，是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牽頭成立的“地球危機總署”。臺下幾百雙地球上最有權勢的人們的目光都盯著他。
林翔對著麥克風吹了一口氣，隨后將如何登上天梭號，與卡米拉的對話內容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因為實在緊張，他說話時結結巴巴，甚至詞不達意，但是臺下的人并沒有介意，他們沉默的聽著，只有幾個人不時用手中的鉛筆在紙上嘩啦幾下。當林翔停止發言時，會場安靜的氛圍讓人不寒而栗。
這種沉默足足延續了十幾秒鐘后，美國總統約翰尼終于發問將沉默打破。
“你剛才說，吸收更多的輻射能量后，薄膜會繼續變色？我們調查團隊已經證實，目前太陽輻射給地球的能量已經減少了4%。”
“是的。”林翔點點頭。
“上帝詛咒他！”約翰尼雙手抱頭，闔眼咒罵了一聲，不再作聲。
接下來俄羅斯總統葉普尼蓋與手下簡單耳語了幾句，轉過頭來問林翔：“我們能不能想辦法把那玩意兒破壞掉？理論上應該可以吧，用我們的核武器。”
“可那是在離太陽附近！”約翰尼毫不掩飾對葉普尼蓋的鄙視，“離太陽只有0.08天文單位，我們往那飛足足要飛越0.9個天文單位，比登錄火星還要遠！”
“那也可以到達對吧？”葉普蓋尼撇了約翰尼一眼。
“用現在的技術，幾乎要飛行一年左右。”約翰尼敲了下桌子，“如果那個時候我們還能活著的話。不知大家有沒有聽過“核冬天”這個詞，即核戰爆發，掀起煙塵蓋住天空，大部分地表溫度下降大概40攝氏度，所有的植物將在幾個月內滅絕，動物可能稍微撐得久一些，但也會在七八個月內滅絕……”
“你提這是什么意思？”有一位領導人問。
“現在面臨的情況比核冬天還要嚴峻，根據他的說法，”約翰尼指著林翔，“這東西罩住太陽會不斷的變色阻擋光輻射，當阻隔率繼續上升達到30%左右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地球會經歷有史以來最寒冷的天氣，比以前任何一個冰川季還要冷，就連所有的海洋都會凍冰凝結。這還不算，如果阻隔率繼續上升，那么我們最終所能處的環境，就如最外層的冥王星一樣，接近宇宙中的絕對零度，地球上所有的建筑都會凍成齏粉……”
約翰尼的話通過同聲傳譯到其余所有領導人的耳朵里，會場頓時出現一陣騷亂。
“安靜，安靜！”為首的幾大國領導紛紛起身維持秩序，后面的一些小國領袖逐漸安靜下來。
“讓我的首席技術專家哈利博士來跟你們解釋這些事情吧。”約翰尼做了個手勢，坐在灰常他身邊的一位五十歲左右，帶著一副厚厚眼鏡的超級矮個子站了起來，他的聲音尖刻而又沙啞，讓人非常不舒服。
“科研小組初步研究了一下他帶回來的附著物樣本。發現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硅晶質同素異形體，原子構架竟然是六方晶系！”哈里博士一邊說著，一邊在大屏幕上調出通過微電子顯微鏡拍攝的結構模型，“地球上曾經出現過碳的六方晶系同素異形體，我們稱之為‘郎斯代爾石’（注2），現在已知僅有兩塊，一顆在美國華盛頓博物館收藏，另一顆在一位中國平民手上。加工這種材料，需要物理的場能效既希格斯粒子場能，以人類現有的技術根本無法望其項背。這種結構硅可以最大限度吸收存儲能量并且耐高溫。他說是利用中子星作為宇宙機床生產這種硅單質，可能確實是真的。”
“我們把大當量的氫彈投放到薄膜表面，直接把這一層轟開！”軍事武器專家雙眼放光，惡狠狠的說道。
“可以試試。”哈里博士搖搖頭，說罷從兜里掏出一支氣球含在嘴里，幾下吹鼓起來，又翻手在氣球口處挽了個扣，遞給身邊的一個服務員吩咐接好。
隨即他抓起一支簽字筆向氣球猛戳。只聽“砰”的一聲，氣球炸開，四分五裂。
場內的領導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博士在干些什么。
“你們無非是指望這層膜像氣球一樣，我們扔上一些爆炸物，就能讓其炸裂來。可惜這種思路不太對頭，氫彈在地球上的爆炸威力似乎比較驚人，但是放到太陽表面，呵呵。”哈里博士冷戰了一聲，“就和這氣球大小相同比例的話，只怕連筆尖的十萬分之一都不到……”
“那……我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約翰尼按捺不住。
“不一定。”哈里博士扶了一下厚厚的如酒瓶底的眼鏡，給眾人打氣，“如果能轟開表面的話，也可以嘗試，但是現在應該優先考慮的是：如何用最快速度登到那個表面上去！以現在已知的火箭技術，跨越將近0.9個天文單位需要足足近300天的時間，我不知道還能就給我們多少時間。”
“也許是時候將原來那個廢棄的計劃重新提上日程了。”哈利博士的聲音低下來，“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太空計劃，能夠讓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太陽表面，不過我們必須精誠團結。”
“你是說那個……”一直不做聲的中國領導人猛然抬起頭，他已經察覺了什么。
“雖然會在大氣層中造成嚴重核污染，不過根本顧不得那么多了。”哈里博士目光炯炯，接下來一字一頓的說道，
“重啟獵戶座計劃（注3）！代號：通天。”
六、
雖然政府嚴密封鎖消息，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而且太陽高懸頭頂，光芒變得微弱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事實，空氣中的寒冷氣息也與日俱增。
各地宗教勢力因為這件事情而遭受沉重打擊，曾有一句名言“太陽底下并無新鮮事。”可是眼下太陽也被束縛了，無論祈禱哪一位神明，都不能得出解決方案，許多信徒轉而放棄信仰，只有極少數的堅定者依然祈禱上蒼。
人們蜂擁擠入超市，開始時尚能保持秩序排隊搶購，靠后的人眼見前面的人將所有能夠購買的生活品一掃而空，到后來干脆直接演變為哄搶，政府不得不出動大量警察軍隊維持秩序，最后結果是前面搶到的也就搶到了，兩手空空的人啼饑號寒。
外出采購的林媽經常兩手空空回到家中，而家里可用的糧食已經寥寥無幾。
“該死的外星混蛋！”林翔的鄰居劉東咒罵著，重重的將門摔在一旁。小區里停電停水已經持續了三天，據說是為了支援某重大工程項目。
“誰說不是呢？把咱們的日頭給遮了就跑了，一看就沒安好心可坑死個人了。”林翔八十多歲的奶奶也跟著湊熱鬧過嘴癮。“俺家翔子還差點被抓走，真是阿彌陀佛能平安回來……”
“沒有的事兒，什么抓走……媽您老糊涂了，又亂說話。”林媽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拽拽林奶的衣角，在鄰居詫異的眼神下將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拖走。林翔曾經與外星人接觸的事情，被相關工作人員反復強調不要跟別人提起。
但林家眼下最別扭的問題是幾乎所有家庭成員都失業了。在這種社會氛圍下，不光林翔所在的企業，其他很多工廠已經倒閉。無業游民的數量與日俱增，不時發生一些騷亂事件。
同時物價飛漲，這讓林翔家陷入了嚴重的經濟危機之中，以往的存款根本不足以支付日漸昂貴的日用品。事實上整個城市，哦不，應該說整個世界，都處在這種癲狂的狀態中。
不得已政府開始推行配給制，按照人頭來分配糧食。林翔的奶奶捏著手里的糧票，感慨時代倒退回她年輕的時候了。
電視上每天都在播報赤道上面正在修筑的超級“通天”工程，因為赤道上發射運載火箭能夠最大限度的利用地球的線速度，此時也不用顧忌領土問題，所以每天都有大批的物資運往赤道上的國家。盡管宣傳部門每天都在拼命的為人們鼓氣加油，可是林翔一想到哈里博士在會場上說的那些話，就覺得不寒而栗。
隨著時間的推移，街上的治安愈發混亂，盡管每天都有荷槍實彈的武警三班倒巡街，仍不時出現騷亂和暴動。惶恐的民眾們大多數時間都窩在家里不敢外出，林翔也不例外。
這樣的日子剛過了十幾天，突然一隊特警圍繞著兩只裝甲車來到了林翔家樓下，不由分說將林翔從家里拽出來塞到車里帶走。
林翔糊里糊涂的被押運到首都機場，隨后又在狂風中登上了運-20，在云層中飛行了將近六個小時后，停在了一處沙漠中修建的臨時機場里。
一座青灰色如同反應堆一般的大型圓拱水泥頂包位于機場跑道盡頭，林翔被引領著進入內部，隨著一臺大型的升降電梯下墜到深處。
“人已帶到，任務完成。”押送林翔的士官對著交接人敬了一個軍禮。
對方用手里的信息表反復打量林翔，而林翔則被現場肅穆的氣氛感染，一時不知所措。
“這是哪里？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林翔疑惑不解。
“這里是中國三個秘密地下掩體基地之一。這里存儲了足夠的食物，水，還有可以循環供氧的設備，理論上能夠支撐五千人度過一百年的時間，在這里，才能活下去。”
“你是被選中的人。”士官冰冷冷的說道，“因為你是地球上唯一曾經與外星人進行對話的人，如果以后它再次需要跟人類對話，你可能會有用處。”
“我要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林翔急了。
“由隨機性來決定吧，看他們的運氣了。”
“隨機性？”
“這是目前相對合理的決定方式，我們將采用比特幣區塊鏈隨機數來決定能夠進入這里的人。目前這種去中心化的虛擬貨幣能夠提供公正的隨機數（注4），而且它足夠分散，沒有任何國家和個人能夠控制它的算力。美國的篩選已經從兩天前開始了，因為我國人口基數大，明天也將開始進行將每個人的個人信息與區塊鏈相匹配。”
“憑什么要依靠虛無縹緲的數字來妄斷每個人的生死？這樣是反人性的！你們沒有這個權利，沒有任何機構有權利來決定他人生死！”被幾個士兵拉扯著，林翔歇斯底里的吼道。
士官轉過身，凝視著林翔，極其緩慢而深沉的說道：“我承認你說都對，基于人性去思考，任何人都無權決定他人生死。但是很遺憾現在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
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林翔愣在當場。
“你和科學家們是第一批，后續會有更多的人進來。請自重。”幾個士兵涌上來，將林翔拉扯到一扇門外。那是一片龐大的地下車庫一般的場所，慘白昏暗的燈光籠罩著這片區域。
林翔徜徉在地下甬道中，內心情感錯綜復雜。他確實可以活下去了，但是他的父母、親人、朋友全部都要經歷層層的篩選，如他們一般的底層民眾，究竟能有多少幸存的希望呢？被命運拋棄的滋味并不感受，想到這，他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孩子。”正當林翔瑟縮成一團泣不成聲的時候，肩膀被人輕輕的按了一按。他扭頭一看，是一位白發耄耋的老人。他抹了抹眼睛，定睛觀瞧，呆住了。
居然是中國首席院士——地質學家李冼！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之前經常出現在新聞聯播上，前段時間還被國家授予了終身成就獎。
“讓你進入避難所是我的提議。整個避難規劃，也是我和其他社會學家一起制定的。”李冼緩緩的說，他的聲音柔和卻富有力量，似乎帶有某種魔力，讓林翔逐漸平靜下來。
“為什么……”
“為了讓一部分人們活下去。現在我們已經無法承受社會崩潰，只能任其發展。與其玉石俱焚，倒不如給我們的文明留下最后一點種子。萬一我們要是活下來了呢？”李冼推了推眼鏡，將林翔從地上拉了起來，“年輕人，不要哭泣，你的任務是‘好好活下去’！跟我來，讓你看一看，為了讓你活下去，究竟人們付出了怎樣的努力。”
林翔跟在李冼來到了核心主鉆臺控制室，在三重圍欄的阻隔下，眼前出現猶如懸崖斷壁一般直徑四十多米的巨大坑洞隧道。黑黝黝深不見底。但能夠清晰的聽到下方傳來的鏗鏘紛亂的石塊碎裂的聲音，那聲音震耳欲聾。二十幾名指揮官正坐在操控臺上，使用對講機不斷喊話。
“調整13號機位置。”
“27號盾構機已經維修完畢，即將重新投入使用，所處坑道無關人員撤離。”
“6號坑高爆炸藥已填埋完畢，將再次進行數據模擬確認沖擊影響。”
“……已將數據上報領導，等待進一步指示……”
“……”
“他們在做什么？”林翔問道。
“拼命向下挖。”李冼說道。
“現在的避難所還不夠嗎？為什么還要往下繼續挖？”林翔有些詫異。
“你太天真了，現在的深度的確可以讓人們規避一時，里面也有相應的核電設施可以供電使用。可是以后呢？ 而且沒有能量注入的封閉生態循環系統必然會失敗的。再說，活下去的人，也會不斷繁衍后代，很快這里會人滿為患的。”李冼做了個爆炸手勢，“但是如果‘通天’計劃徹地失敗，回到地面就是泡影。我們需要更多的熱量來維持平衡，還有更多的空間，以及更多的礦物質制造氧氣，”說到這里，李冼頓了一下，“所以，我們要拼命向下。直到穿過地幔，越接近地核越好！只有攫取那里的熱量，才可以讓我們人類繼續長久的存在下去！”
穿過地幔！接近地核！李冼的話猶如重錘敲打著林翔的耳膜。要知道地幔厚度足有2900千米，更不用提向下挖掘的過程中還要遇到無數堅硬的巖層帶……
“收起你的哀傷吧，孩子。生存從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通天’計劃開展的同時，‘徹地’計劃就已經秘密開工了，” 說道這里，李冼的聲音變得異常莊嚴肅穆，“誰讓它們奪走了咱們的太陽呢？而我們必須生存下去。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把屬于我們的太陽奪回來！”
林翔一時不知還說什么好。良久，他抬頭望著天花板無奈的說了一句：“我活下去，可是我的親人還在上面受苦……”
“我的兒女也在上面。”李冼語氣凝重，“我八十歲的人了，黃土埋到脖頸。其實我更寧愿被留在上面的人是我……但是沒有辦法，如果說還能僅存一點指望的話，就是祈禱‘通天’計劃能夠成功吧。”
七、
黑夜星空如織，唯有月亮因為反射源太陽的光芒日漸薄弱而變得愈發暗淡。
通天計劃的執行飛船——巨型火箭夸父號在強烈的震顫下緩緩升空，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枚宇宙空間飛船，它滿載著人類希望。噴射器尾部迸發出紅艷的光芒，在液態燃料助力下高達16層樓的龐然大物被推上高空。飛船頂部十九名機組人員飽含熱淚遙望著地球。
此時透過弦窗的景象非常駭人，因冷熱不均造成的大氣空間渦流一股股凝結匯集，在廣袤的大洋表面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超級臺風，就像無數只慘白色的巨眼在這顆淡藍色星球表面馳騁縱橫。原本應該燈火輝煌連綿閃耀的城市陸地也一片死寂，只有星星點點燈光還預示著那里尚有一些人在活動。
化學介質推動的引擎轟鳴聲逐漸停息，捆綁在火箭四周的二十多枚助推燃料器也隨著鎖死結構的解除而噴射著殘燼向四周飛散落下。
隨即而來是一聲脆烈的爆響！那是首枚小當量紅汞核彈（注5）在彈出飛船尾部之后爆炸的聲音。飛船底部的鈦合金圓盤被核彈爆裂形成的等離子射流猛烈沖擊著，產生了強勁的推力，飛船每隔幾分鐘就扔下五至十枚這種小型核彈，以求獲得更大的初速度。
此時在地面上仰望星空，能看到一連串令人炫目的原子閃光，就像被接連引爆的曳光彈，與星空中閃閃繁星交相輝映。很快這些亮光漸行漸遠，頻率也逐漸變弱，在漆黑如天鵝絨一般大背景下的宇宙中逐漸黯淡，直到完全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外。
進入預訂軌道之后，坐在控制室里的專家們松了一口氣，懸在眾人心頭的大石頭才剛剛放下。脫離大氣之前是最危險的時刻，尤其是夸父號肚子里還裝滿了四千枚脫離保險狀態的大當量核彈。這次發射只能成功，倘若失敗，直接將地球的毀滅期限縮短。可是此刻無人歡呼，這里不過是前往太陽表面的漫漫征途的開始而已。他們只能默默的祝福一下，然后繼續開始繁重的科研計算工作。
連續經過了十幾輪核爆推進，并且通過水星和金星周邊軌道進行彈弓效應加速，夸父號大大超越了人們的預期計算，在三十九天的時候接近了太陽表面。
盡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是當第一次看到包裹太陽表面硅晶薄膜時，十九名宇航員的內心仍然充滿了難以言表的震撼。如果說地球上最寬廣最讓人迷醉的是海洋，那包裹著的太陽表面那一層淡藍色硅晶簡直讓人發瘋讓人癡狂。硅晶球膜以無比龐然的姿態，絲毫不加掩飾的毫不掩飾的彰顯出宇宙的浩瀚。夸父號在它十五萬千米的直徑面前簡直細微如毫末一般。讓每一個試圖接近他的人類，都發出“我們實在是太渺小了”這種感慨。
這一層硅晶薄膜已經吸收了大量的光能，它的顏色也在不斷的變化著，其內部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調勻機制，幽暗的光影在其表面反復穿梭，一點也不平靜，就像江洋中不斷互相沖擊的浪花。
“試一試？”副機長扭過頭來問機長。
機長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一枚特制的核彈被彈射裝置推出儲存倉，徑直滑向太陽的方向。
在太空中沒有空氣，自然也沒有蘑菇云。一道刺眼的閃光過后，高能伽馬射線隨著這道閃光向四周爆發，隨之四處飛射的還有強力貫穿的中子流，緊接著一層奇異色彩的輻射氣泡猶如水波蕩起波瀾，以接近光的速度彌散擴展開來。
從一個單一的角度來看，這次爆發似乎攤開了一個碩大的瑰麗極光似的圓面，實際上卻是向四面八方膨脹的球形。夸父號上的工作人員帶著護目鏡，不敢眨眼的觀測爆炸情況，現在引爆的核彈屬于特制的爆破型，在控制重量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增加了核爆當量。可是盡管如此，結果仍然令他們沮喪。
卡米拉所宣稱的硅晶薄膜會收縮變硬確實不假，即使在如此的核爆沖擊下，仍只鉆出了一個兩三平方公里的小洞，從洞內可以清晰的看到內部太陽迸發出的赤紅的火焰。
太小了，真的太小了，與茫茫無際的硅晶球體表面積相比，說它是針尖都不為過。而這樣規模的核彈，在夸父號上面僅僅只儲備了九十六顆，更多的庫存儲備是供飛船返回地球的推進動力的小型核彈。
電子通訊系統還因為核彈的電子射流干擾而滋滋作響，機長已經從失落中恢復過來，指揮其他機組人員進行下一步操作。當干擾徹底消失后，隊員們將數據匯總傳輸給了總部。
“能夠炸開小洞！？”NSAS實驗室里，哈利博士的回復卻異常激動，“還有希望！”
“你還有解決辦法？”美國總統約翰尼大喜過望，跑到哈里波士跟前，不住的搖晃他的肩膀。
哈里博士則表情凝重，伸手關掉了與夸父號的通信開關，悄聲的對約翰尼說：“我不確定，不過終究要試一試。”說道這里，博士頓了一下，“不過夸父號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技術團隊簡單的陳述了一下觀點， 通過對薄膜進行非線性振動分析確定其固有頻率，動用夸父號上所有的剩余燃料，將這些核彈根據數據進行分布，定時起爆，力求在一條或者數條分布線上產生等量共振，對硅晶表膜形成撕裂性破口。
“你要用一場博大小的賭博來終結十九個全世界最優秀的人的生命。”約翰尼的眉頭擰得死死。
“我們別無選擇。”哈里博士攤攤手，“如果成功，他們會成為這個世界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英雄，功勛永遠會被銘刻在紀念碑上。”
“那如果失敗了呢？”
“也許終有一天，外星人會從這顆冰封的星球上挖掘出曾經文明的信息，然后讀到他們曾經做出的努力。”
而當這份計劃被發送過去后，與夸父號上所有的信息突然中斷了。
足足四十多個小時之后之后才獲得回復，這四十多個小時被后人反復的推測演繹，有人說因為內部系統故障導致通訊中斷；也有人認為內部出現分歧最后進行了民主表決；更有激進分子認為艙內發生了叛亂，爆發流血沖突，最后以叛亂者被擊斃收場。
可惜無論人們怎樣猜測，真相永遠都被掩埋在歷史的重重迷霧之中。
只有回復的訊息永載史冊，訊息只有短短的七個字：
“我們已做好準備。”
放棄了歸程的夸父號，將作為推進源的紅汞核彈悉數投放在薄膜表面，依次設計了起爆時間，并以艦體加速墜落來成為撕裂薄膜表面最初的沖擊源。艦體因為自身推進與太陽引力的雙重作用不斷加速，以切線角度斜線插入對薄膜形成橫向剪切。
開始的時候，夸父號尚能保持一定的動力，整體像一艘破冰船一樣劃開薄膜表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前進越來越艱難。鈦合金艦身也因為劇烈的摩擦從銀白轉為紅亮，最終耗盡了全部的動能，再也無法保持切線平衡，先是停滯卡在蜂窩狀的薄膜中，隨后因為自身重力原因慢慢松動，終于支撐不住完全的滑向太陽表面。直直撞到了一處橫亙萬里的日珥之上，就像是寬闊浩瀚大洋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珠，迅速的在接近6000攝氏度的高溫中融化，蒸發得無影無蹤。
八、
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但是這一次，人扮演了神的角色。
撕裂能源站的那一瞬，所有的觀測者都恍惚了。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有生之年都沒不能忘記那時的宏偉場景：天空中那顆幽藍得近乎黑色的巨卵，在剎那間出現了一絲閃著微薄光芒的紋理，那是用無數人的艱辛以及無數人的生命所楔出來充滿希望的裂縫，緊接著那條裂縫在硅晶表面緩緩蔓延。如果從長度上對比，它在短短三秒內就超過了地球上最長的大峽谷，十秒內就超過了地球的直徑，一分鐘內蔓延到六十萬千米接近了太陽的半徑。然而這時，裂縫的蔓延突然靜止了！人們都屏氣凝神，那一剎那簡直成為永恒。“通天計劃”成功還是失敗就在這毫厘之間，人們的心弦繃得緊緊的。
裂縫靜止了幾十秒鐘之后，猛然以更快的速度開始蔓延！赤紅的光焰從裂縫中噴薄溢出，在太陽強大自轉效能之下，外層硅晶膜逐漸跟不上速度，而這進一步加劇了表層的撕裂。
在人們耳邊猶如開天辟地的炸響，其實這只是錯覺，在如此遙遠的距離而且在宇宙真空的環境下，沒有任何聲音能夠傳遞給地球。包裹著太陽表面接近三分之一的硅晶膜被徹底拋開，突如其來的光芒讓整個大氣層中的冷空氣逐漸散開，在地面上的人能夠清晰的看到到原本密實的云層被一道道刺眼光芒的利刃切割成碎片。
人們終于又見到了久違的陽光。那種溫暖的感覺幾乎令人窒息，無數人裹著毯子毛氈從深深的地下掩體中鉆出，尋求那絲絲縷縷細密光芒的照耀。
不過短短的三個月時間，但對于幸存下來的人類而言，簡直就像度過了幾個世紀那么久。雖然最嚴峻的時刻已經過去，但是整體環境依然非常惡劣。地球的生態圈已經因為缺乏陽光而被嚴重破壞，南美亞馬遜森林和中國北部的呼倫貝爾草原、大興安嶺等都已不復存在，到處都只剩下因寒冷而枯萎的草根與枯木，以及溝壑縱橫蔓延結滿冰棱的河流。
大部分洋面堆滿了四處漂流的冰山，成片的魚尸伴著冰碴被一浪一浪推到岸邊。空無一人的城市里遍布著煙熏火燎的痕跡，那些沒能進去避難所的流浪者們燒掉了一切他們可以焚燒的東西，包括木頭家具，塑料制品，以及圖書館中的書籍。即使如此，每隔幾十米的房子里都能發現一具或者幾具凍斃的尸體。幸存者們紛紛擁抱著從地下歸來的親人，彼此痛哭流涕。
兩周后，在危機總署的帶領下，重建家園的工作大張旗鼓的開展起來。未來的一些宏大項目，比如炸開水星表面，制造人造隕石來敲擊剩余纏繞太陽的硅晶薄膜等也紛紛被提上日程。經歷了這一次寒冬的地球，在這段時間內幾乎將儲備的化石能源完全消耗殆盡，電力供應重新成為非常頭疼的問題，同時為保障人們的基本生存，許多火電和風電廠紛紛得以復工，眾多光伏項目也重新上馬。
林翔因此得以離開秘密基地，重新回到西北地區，與以往一起共事的張經理一道重新開展光伏工程。不過這次與上次不同，多了很多家眷隨行而至。經歷了這次生死劫難，人們越來越不愿意彼此分離。
夕陽的余暉中，林翔和張經理攀上一個小土丘，頂著河西走廊山間料峭寒風俯瞰場地。
“預計與華能簽訂的供貨合同后天就能實行啦！”張經理瑟縮在綠色的軍大衣下面，掏出一瓶酒抿了一大口，“挑來挑去，還是這地方光照最好。”
“是啊，自古兵家必爭之地。”林翔不知不覺說了句不搭界的話。
“你女朋友呢？啥時候叫來瞧瞧？”張經理咧嘴笑著問。
“還在老家，沒過來。”林翔低下頭，默默的摸了一下兜里的手機，其實他此刻非常想跟她聯系，已經忍了很久。這時一陣風吹過，林翔哆嗦了一下，將領口拉鏈往上拽了拽。
“來一口？”張經理把酒瓶子遞到林翔面前。
林翔沒有推辭，接過來灌了一口。在這種的天氣里，酒早已成為人們抵御嚴寒的武器。高純度的酒精順著喉管流入胃里，所經之處一片火辣辣的感覺，令他渾身毛孔舒張。
“你說，外星人要是再回來怎么辦呢？”張濤拍拍林翔肩膀，問道。
“我會告訴他，我們還活著。哈哈！”林翔盤腿坐下，眺望遠方，回憶著這短短數月里經歷的事情，李冼語重心長的話語重新在耳畔回響，“生存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刻還罩著小半片硅晶膜外殼的太陽在群山間不甘寂寞，迸發的光焰紅艷似火，那晚霞充斥著正西方的天空，光芒痛快的灼燒著一朵又一朵的云彩。
近日軌道上，殘存著大量的硅晶薄膜碎片，在太陽引力的離心作用下，逐漸歸攏成夢幻般的閃光圍繞帶。人們在抬頭觀看太陽時，環繞帶有時呈一字型橫亙正中，有時卻像一個附屬的圓環。這些薄膜雖然被破壞，但在短短的二百多天里，內部已經積攢了相當多的能量，只可惜以現在人類的能力無法收集。
不一會兒，太陽完全沉沒進由山巒構成的重重屏障之中，殘留的余暉映在林翔的臉上，顯得紅彤彤的。在他腳下，些許草芽已經莽莽撞撞的冒出頭來，貪婪的開始吸吮這大自然賦予的，卻又如此來之不易的陽光。
GW：發電裝機容量單位，代表十億瓦特。
朗斯代爾：六方晶系隕石鉆石的國際學名為(Lonsdaleite)，通常直譯為“朗斯代爾石"或者"六方晶系隕石鉆石" 。
獵戶座計劃：美國六十年代一項利用核彈推進來進行宇宙空間探索的計劃，后因環境污染與耗資太大被政府廢止。
比特幣隨機數：比特幣進行哈希計算，產生隨機數。
紅汞核彈：一種大當量小型核彈。
--------------------------------------------------------------------------------
天梭號在宇宙中如同一根細長的銀色竹竿，緩緩側立，頭尾兩處的推進器被完全打開，噴射出淡藍色的光焰，橫直朝向太陽“掃”去。
一、
林翔喘著粗氣，扒開壓在身上的鐵架和太陽能電池硅片，不住咳嗽，將口鼻中的沙石泥土吐出。
他依稀記得自己剛才被卷進了一股飛速旋轉的氣流漩渦，裹夾在不計其數的鋼架、硅片和沙土中，不由自主的向天空飛去。當他徹底清醒過來，才發現置身于前后都望不到邊際的巨大空腔之中。
事情發生的有點突兀，將時間拉回到一個小時之前，林翔還正在享受無比舒適和愜意的時光。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連空氣里都滲透著醉人的清新氣息。當清晨的一抹朝陽彌散滿整個河西走廊的時候，他爬上三層升壓站的樓頂，迎著這如絲綢般澄澈的曦光，深吸一口氣，舒展筋骨伸了個懶腰。
在他面前，左邊是綿延天際的祁連山脈，右邊則是蒼莽浩瀚的龍首山，兩大山脈之間夾著一條寬闊的高速公路，而高速公路的北側，是一片規模為49.5兆瓦的光伏電站。在陽光照射下，接近二十多萬塊深瓦藍色的光伏硅板鱗次櫛比整齊劃一的重疊排列著，連綴成一塊巨大的方陣，一眼望不到邊際。它們倒映反射著太陽投射下的光芒，猶如為大地披上一層晶瑩閃亮的盔甲。線鐵塔上高壓線綿延至山巒遠方，布置在升壓站四周的避雷針如針錐一樣朝天矗立。
項目從去年九月份鏟下第一鍬土，到現在全部完工僅僅六個月。作為上級公司委派下來的監理，林翔全程跟蹤電站的施工，眼見著大片長滿了駱駝刺的戈壁荒地在短短數月之間變成鋪滿光伏板的電站，一種奇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可當林翔獨自一人走進光伏區內進行例行驗收時，卻發生了“被卷上天”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二、
林翔慶幸自己的身體沒有被那些尖銳的碎片戳穿。環顧周遭，那些被吸上來的那些太陽能電池板還有鋼架，都附著在空腔四周的圓壁上，而且還在不停的運動著，就如同有無數雙手在撥弄攪動它們。
很快除硅片外的鋼架，玻璃，沙土等都被剔除掉，慢慢的融入圓壁消失不見，而多晶硅電池板，則被圈圈層層密集鋪設到內壁表面。
這讓他甚至想到了一個更形象的詞匯——反芻。
林翔抹抹臉上被沙石碎片磨破的血跡，能感覺到腳下站立的那一片區域越來越不穩。他不想被沙石鐵架攪成碎片，大聲呼喊救命，但他的聲音很快被“喀喇喀喇”的“反芻”聲所吞沒，本來他以為是徒勞之舉，沒想到最終呼喊居然真的救了他的命。
內壁的攪動戛然而止，整片區域內陷入一片可怕的安靜之中。
“有人嗎？”林翔試著又喊了兩聲，聲音在巨大的空間內激蕩回旋著，轉換成詭異的回聲。
突然，林翔一個踉蹌站立不穩，感覺自己飛了起來！等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被一塊狹長的黑色石板高高托起，懸在半空。
當他脫離了底層內壁之后，劇烈的攪動又重新開始。任林翔如何呼喊，再沒有停止跡象。不知過了多久，區域內重新安靜了下來。林翔環顧四周，發現內壁只剩余層層硅晶粉末，似乎有種奇妙的引力吸附著它們，即使位于頂層也不會掉下來。
林翔趴下身子想順著石板的支撐物爬下去，卻驚異的發現根本沒有支撐物，這東西是徑直懸浮在空中的。
就在這時，圓筒深處的遠處開始瑩瑩閃光，而林翔身下的石板也逐漸運動起來，向著光亮深處飄去。光影越來越亮，刺得林翔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等他睜眼時，已經身處另外一個空間，無數全息影像包圍著他。而在他正前方，樹立著一大塊純銀色的玻璃，玻璃里面映著自己的影像。
林翔端詳著鏡中自己，卻總感覺哪里不對，最后發現鏡中的“他”似乎帶著詭異的笑容。正在他驚駭的時候，銀色玻璃如水流般蕩漾起來。一個球狀物從里面掙扎了兩圈，“啵”的一聲脫鏡而出。
毫無疑問，這是地球以外的文明。
三、
“天梭號在收集修建下一個能源站的儲備材料，不小心把你卷進來了。”銀球繞著林翔飛快旋轉著，“說”出了第一句話。
聲音直接滲入腦海，大腦直接接收了訊息，根本沒有通過耳朵這個器官，應該是類似思維波束，這讓林翔陡然間打了個激靈。
“天梭號？”林翔疑惑不解。
“天梭號是這艘飛船的名字。”
“那你怎么稱呼？”
“叫我卡米拉吧。”伴隨著卡米拉的答復，一系列鬼畫符一般的符號在林翔眼前鋪展開，一閃而過，“這是我所經歷的往期工程記錄。我來自遠方星域，這次根據星際協議，要在這鋪設一個能源站。就像你們架設硅片光伏板，吸收這樣恒星輻射能量同樣道理。我們使用硅晶材料，將這顆星球全部裹住，吸收它的光熱能。”
“裹住太陽，你是在開玩笑嗎？”林翔的腦袋“嗡的”一下，太陽這種龐然大物也能也用“裹住”這個詞匯嗎？
“對啊。”卡米拉不以為然的答道，“小工程啦，高端的能源工程比比皆是，比如在星系懸臂處的恒星密集區建立批量的宇宙大風車來收集恒星風，還有利用中子星或者小型黑洞的自旋效應來切割磁場類型的能源站。最宏偉的工程要數超級新星能源站，在超級超新星爆發前做好觀測，布置高能粒子吸收板，像兩頂草帽一樣扣在超新星的兩極，待到超新星爆發時，將其噴發出的高密度伽馬射線暴全部接受轉化為能量，那工程才真的叫宏偉壯麗，那是宇宙的呼吸啊……”
“但是……”林翔打斷卡米拉滔滔不絕的講話，卡米拉所介紹的“宇宙超級工程”固然有趣，可弄明白眼下的狀況才是當務之急，“你現在建立的這個恒星能源站，會將太陽的能量全部吸收，將它的光線與外界全部摒絕起來！？”
“當然！”卡米拉似乎興奮起來，快速的在空中跳動著，“不過硅原子薄膜冷卻沒有那么快，原子間約束力剛開始在等離子態，而且又要承受恒星溫度的烘烤，還要等一些時間。剛開始只能隔絕百分之五，然后逐漸遞增，等到完全冷卻下來就會凝固成完全態，就可以隔絕全部的光輻射，這樣就可以吸收這顆恒星全部的能量啦！”
“可我們人類的地球幾乎全靠太陽的輻射能量，你不能那樣做！能不能換一個恒星？”
“我們布置宇宙恒星站是根據星際聯盟的協調調度協議來施工的，規劃早就定好了，怎么能說變就變呢？而且星際航行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就算是離你們最近的恒星系統半人馬座，恒星之間穩定度又很低，不均衡引力潮汐作用會破壞我們的薄膜能源站。要飛到其他恒星系，不能按計劃消耗能量，很有可能會因此而成為茫茫宇宙中的鬼船……”
“為什么一定是我們的太陽！”
“你們的太陽？誰說它屬于你們了？它屬于X173星座，屬于銀河系第三旋臂，屬于整個宇宙。而且這顆恒星，無論是壽命，還是所處位置，都是最合適做能源站的。”
“這個能源站會把我們人類毀掉的！”林翔著急的喊了起來。
“毀掉？哦，哦，好像是的。”卡米拉接下來的不溫不火的回復，“毀掉你們對這個宇宙有什么實際影響嗎？”
“可……雖然我們沒有你們先進，但是我們也是一個發展了幾十億年的文明……你不能……”
“幾十億年？你們的誕生不過才幾百萬年，更談不上文明，你們現在不過是一群連生殖孔和排泄腔都沒有能力分開的簡單生物。”卡米拉不以為然，“全部的活動范圍都沒有脫離來這顆小小恒星的引力范圍，輻射到你們星球的能量似乎平均連1%都不到，即使如此，你們對它的利用的效率也是極其可笑。”
“那就要殘忍的剝奪我們生存的權利嗎！？”林翔有點出離憤怒。
“這件事情不是你們經常干的嗎？”卡米拉的語氣平淡不驚，伴著這句話出口，林翔眼前彈出一塊全息顯示屏，上面翻滾著人類屠殺動物的場面：被剔除掉象牙，爬滿蛆蟲的大象尸體；被剝光毛皮，堆積如山的黃羊殘骸；因為水污染而飄滿海面，肚皮朝天的腐臭死魚群……
“隨便提取一些電波訊號，就解讀出了如此多的信息，你們是一個殘忍的種族，為了攫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所以你們也無權對我們的決定做出任何指責。對于我們而言，能量即是一切，取得能量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卡米拉這一番話下來，林翔竟無言以對。說到破壞，光伏電站施工前挖掘機刨開植被土層的情景歷歷在目。成片的表層草木被推平，工人用鐵鍬掘水泥基座坑，有一次竟然挖出一窩七八只旱獺幼崽，隨即被拍成肉泥……
“唉，其實我也了解你們這些不幸毗鄰能源站的生命的無奈。但是事實如此，只能接受。哦，對了，本來我們計劃通過你們星系后，采集新的硅晶礦，不過發現你們已經從地層下開采出一部分晶體硅，那我們就直接拿來做后續材料為下一個能源站做儲備，雖然你們加工的比較粗糙，但是作為進一步加工的原材料也不錯。”卡米拉的回復繼續鉆進林翔的腦海，“作為補償，我才愿意透露給你們一點相關能源站的重要信息：圍繞該恒星能源站是最初級的，能量轉化會比較慢，剛開始也不會完全隔絕光輻射，隔絕發生的過程中你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有足夠的時間怎么樣？”林翔追問。
“太空移民啊！”卡米拉說道，“雖然看你們的文明程度，能活下去的概率不高，不過總比沒有希望好很多啊！”
“我們足有七十億人，怎么移民？移民去哪里啊！？”林翔越聽越抓狂。
“那不是我應該考慮的問題，而是你們應該考慮的問題了。”卡米拉的回復依然平淡，“好了，我要開始工作了。”說罷“他”向著眼前的星空圖中太陽的方向輕輕飄去。
四、
天梭號在宇宙中如同一根細長的銀色竹竿，緩緩側立，頭尾兩處的推進器被完全打開，噴射出淡藍色的光焰，橫直朝向太陽“掃”去。
剛開始林翔向外望時，能看到蔚藍色的地球表層大氣，可是不大一會兒功夫，那顆藍色巨卵就被拋在身后。而原本猶如紅亮的圓盤一般的太陽，直徑卻在逐漸變大，這當然是因為距離的變近而形成的視覺錯覺。
加速越來越快，林翔能夠清晰的感覺因為速度變化導致星光從眼前掠過，連綴成明亮的銀線。而突然間一個龐然大物徑直猶如一面墻一樣蓋到林翔面前，滿眼的黃褐色視覺沖擊似乎讓林翔聞到一絲泥土的氣息。但轉瞬之間又恢復為空曠的宇宙背景。飛船利用了水星進行了一次彈弓加速。
最讓林翔感覺到驚奇的是，在整個行進過程中，他居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顛簸和震顫，他自身甚至沒有絲毫的移動，換作是人類的飛行器，必須將人捆綁在飛行操縱間里，否則慣性將會直接將操縱者推到飛行器的內壁上。但是林翔此時仍然如在自家后院閑庭漫步一樣悠閑自然，天梭號的技術實在令他無法理解。
太陽越來越近，滿屏的火紅光焰，林翔的眼睛被刺痛，忍不住合上雙眼，而當他再次睜眼時，發現已經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上。但是并沒有感覺到溫度上升，反而有絲絲涼意。
此時任憑林翔如何追問，卡米拉已經完全不理會林翔的各種問題，只是在艙內不停的飛速旋繞并迸射出靜電火花。
全息屏幕上顯示，天梭號底倉已被打開，一枚枚圓盤從天梭下腹部滾出，受重力緣故向太陽方向跌落，消失在視線之外。后來林翔才知道，那是一個個薄膜固定點。天梭繞著太陽螺旋加速，丟下了一萬六千枚一樣的固定點。這些固定點在距離太陽0.08天文單位的地方均勻分布。
當固定點定完，薄膜鋪設才正式開始。能源站的整個鋪設過程迷離而夢幻，天梭號頭部鼓起，就像吹泡泡一樣將透明的硅膠薄膜向太陽方向攤開，在光譜照射下，折射出彩虹似的七彩光彩。這種硅料薄膜是利用中子星自旋效應制作的宇宙車床擠壓積壓加工出來的，將物質的延展性發揮到極致，只用巴掌大小體積的一塊單質硅就可以擴展成數千公里面積，且薄膜厚度只有十幾硅原子疊加起來的直徑左右。即使如此，要覆蓋太陽那樣一個龐大的天體，這些薄膜仍然在存儲過程中進行了特殊工藝壓縮。
天梭號先是將大片的薄膜從機頭存儲倉的位置抽離開來，脫離了存儲狀態的薄膜迅速如發酵面團一樣膨脹，不大一會就連綴得無邊無際，而這時天梭號再進行旋轉運動，引導著已經延展開的薄膜猶如反向的網兜一樣向太陽方向運動。
這些薄膜迎著太陽噴吐出的恒星風飛舞蕩漾著，離天梭號越遠的地方越偏離的厲害，可是很快它們的不規律運動因為接觸到之前預先設定的固定點而停止。那些固定點上設置了專門針對薄膜的吸附裝置，一旦接觸就會死死咬住薄膜，令其無法繼續胡亂飄蕩，但奇妙的是只吸附一層就完全停止，后面天梭號釋放出的薄膜則越過固定點繼續向前方蔓延，直到遇到下一個固定點，以此類推循環往復。
卡米拉圍繞全息投影的火球旋轉，每轉一周，上面的各種角度就會被輕微撥弄其旋轉一點點，當然，它不可能指揮太陽運動，那些旋轉反饋到天梭號上的推進器。或者時不時調上一兩下，火球上就顯示出一個個小黑點——那是那些固定裝置，整個鋪設過程非常安靜。
林翔回到地球上，已經是五天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間內，天梭號所布設的硅晶薄膜已經完全覆蓋了太陽表面，形成了離太陽表面0.01天文單位的巨大透明泡泡。光透過這層薄膜時會發生折射和散射，從地球上看，太陽這幾天似乎大了一圈，光芒也變得不那么刺眼，顯得十分柔和。
林翔被一大團膠狀物體裹住，在天梭號返程途中拋向到了美國西海岸。林翔在經過劇烈的大氣層摩擦后居然毫發無損，在即將落地的幾百米高空中，這團膠狀物膨脹成十多米直徑大小的棉花一樣蓬松的球體，起到了良好緩沖的作用。當林翔費力的撕開束縛鉆出來時，被一隊美國大兵簇擁著送往一處軍事基地。
五、
林翔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有和全世界各國領導人匯聚一堂。從天梭號上回來后，他被嚴密的保護起來，直到會議召開。
卡米拉從地球上掠走了大概50GW（注1）左右的光伏片，導致了無數供電系統的癱瘓，這是一場精準的搶劫，將地球表面光伏板劫掠殆盡。各國軍方動用防空導彈對天梭號進行攔截，沒能給它造成丁點的損害。
現在他所面對的一群人，是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牽頭成立的“地球危機總署”。臺下幾百雙地球上最有權勢的人們的目光都盯著他。
林翔對著麥克風吹了一口氣，隨后將如何登上天梭號，與卡米拉的對話內容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因為實在緊張，他說話時結結巴巴，甚至詞不達意，但是臺下的人并沒有介意，他們沉默的聽著，只有幾個人不時用手中的鉛筆在紙上嘩啦幾下。當林翔停止發言時，會場安靜的氛圍讓人不寒而栗。
這種沉默足足延續了十幾秒鐘后，美國總統約翰尼終于發問將沉默打破。
“你剛才說，吸收更多的輻射能量后，薄膜會繼續變色？我們調查團隊已經證實，目前太陽輻射給地球的能量已經減少了4%。”
“是的。”林翔點點頭。
“上帝詛咒他！”約翰尼雙手抱頭，闔眼咒罵了一聲，不再作聲。
接下來俄羅斯總統葉普尼蓋與手下簡單耳語了幾句，轉過頭來問林翔：“我們能不能想辦法把那玩意兒破壞掉？理論上應該可以吧，用我們的核武器。”
“可那是在離太陽附近！”約翰尼毫不掩飾對葉普尼蓋的鄙視，“離太陽只有0.08天文單位，我們往那飛足足要飛越0.9個天文單位，比登錄火星還要遠！”
“那也可以到達對吧？”葉普蓋尼撇了約翰尼一眼。
“用現在的技術，幾乎要飛行一年左右。”約翰尼敲了下桌子，“如果那個時候我們還能活著的話。不知大家有沒有聽過“核冬天”這個詞，即核戰爆發，掀起煙塵蓋住天空，大部分地表溫度下降大概40攝氏度，所有的植物將在幾個月內滅絕，動物可能稍微撐得久一些，但也會在七八個月內滅絕……”
“你提這是什么意思？”有一位領導人問。
“現在面臨的情況比核冬天還要嚴峻，根據他的說法，”約翰尼指著林翔，“這東西罩住太陽會不斷的變色阻擋光輻射，當阻隔率繼續上升達到30%左右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地球會經歷有史以來最寒冷的天氣，比以前任何一個冰川季還要冷，就連所有的海洋都會凍冰凝結。這還不算，如果阻隔率繼續上升，那么我們最終所能處的環境，就如最外層的冥王星一樣，接近宇宙中的絕對零度，地球上所有的建筑都會凍成齏粉……”
約翰尼的話通過同聲傳譯到其余所有領導人的耳朵里，會場頓時出現一陣騷亂。
“安靜，安靜！”為首的幾大國領導紛紛起身維持秩序，后面的一些小國領袖逐漸安靜下來。
“讓我的首席技術專家哈利博士來跟你們解釋這些事情吧。”約翰尼做了個手勢，坐在灰常他身邊的一位五十歲左右，帶著一副厚厚眼鏡的超級矮個子站了起來，他的聲音尖刻而又沙啞，讓人非常不舒服。
“科研小組初步研究了一下他帶回來的附著物樣本。發現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硅晶質同素異形體，原子構架竟然是六方晶系！”哈里博士一邊說著，一邊在大屏幕上調出通過微電子顯微鏡拍攝的結構模型，“地球上曾經出現過碳的六方晶系同素異形體，我們稱之為‘郎斯代爾石’（注2），現在已知僅有兩塊，一顆在美國華盛頓博物館收藏，另一顆在一位中國平民手上。加工這種材料，需要物理的場能效既希格斯粒子場能，以人類現有的技術根本無法望其項背。這種結構硅可以最大限度吸收存儲能量并且耐高溫。他說是利用中子星作為宇宙機床生產這種硅單質，可能確實是真的。”
“我們把大當量的氫彈投放到薄膜表面，直接把這一層轟開！”軍事武器專家雙眼放光，惡狠狠的說道。
“可以試試。”哈里博士搖搖頭，說罷從兜里掏出一支氣球含在嘴里，幾下吹鼓起來，又翻手在氣球口處挽了個扣，遞給身邊的一個服務員吩咐接好。
隨即他抓起一支簽字筆向氣球猛戳。只聽“砰”的一聲，氣球炸開，四分五裂。
場內的領導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博士在干些什么。
“你們無非是指望這層膜像氣球一樣，我們扔上一些爆炸物，就能讓其炸裂來。可惜這種思路不太對頭，氫彈在地球上的爆炸威力似乎比較驚人，但是放到太陽表面，呵呵。”哈里博士冷戰了一聲，“就和這氣球大小相同比例的話，只怕連筆尖的十萬分之一都不到……”
“那……我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約翰尼按捺不住。
“不一定。”哈里博士扶了一下厚厚的如酒瓶底的眼鏡，給眾人打氣，“如果能轟開表面的話，也可以嘗試，但是現在應該優先考慮的是：如何用最快速度登到那個表面上去！以現在已知的火箭技術，跨越將近0.9個天文單位需要足足近300天的時間，我不知道還能就給我們多少時間。”
“也許是時候將原來那個廢棄的計劃重新提上日程了。”哈利博士的聲音低下來，“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太空計劃，能夠讓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太陽表面，不過我們必須精誠團結。”
“你是說那個……”一直不做聲的中國領導人猛然抬起頭，他已經察覺了什么。
“雖然會在大氣層中造成嚴重核污染，不過根本顧不得那么多了。”哈里博士目光炯炯，接下來一字一頓的說道，
“重啟獵戶座計劃（注3）！代號：通天。”
六、
雖然政府嚴密封鎖消息，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而且太陽高懸頭頂，光芒變得微弱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事實，空氣中的寒冷氣息也與日俱增。
各地宗教勢力因為這件事情而遭受沉重打擊，曾有一句名言“太陽底下并無新鮮事。”可是眼下太陽也被束縛了，無論祈禱哪一位神明，都不能得出解決方案，許多信徒轉而放棄信仰，只有極少數的堅定者依然祈禱上蒼。
人們蜂擁擠入超市，開始時尚能保持秩序排隊搶購，靠后的人眼見前面的人將所有能夠購買的生活品一掃而空，到后來干脆直接演變為哄搶，政府不得不出動大量警察軍隊維持秩序，最后結果是前面搶到的也就搶到了，兩手空空的人啼饑號寒。
外出采購的林媽經常兩手空空回到家中，而家里可用的糧食已經寥寥無幾。
“該死的外星混蛋！”林翔的鄰居劉東咒罵著，重重的將門摔在一旁。小區里停電停水已經持續了三天，據說是為了支援某重大工程項目。
“誰說不是呢？把咱們的日頭給遮了就跑了，一看就沒安好心可坑死個人了。”林翔八十多歲的奶奶也跟著湊熱鬧過嘴癮。“俺家翔子還差點被抓走，真是阿彌陀佛能平安回來……”
“沒有的事兒，什么抓走……媽您老糊涂了，又亂說話。”林媽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拽拽林奶的衣角，在鄰居詫異的眼神下將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拖走。林翔曾經與外星人接觸的事情，被相關工作人員反復強調不要跟別人提起。
但林家眼下最別扭的問題是幾乎所有家庭成員都失業了。在這種社會氛圍下，不光林翔所在的企業，其他很多工廠已經倒閉。無業游民的數量與日俱增，不時發生一些騷亂事件。
同時物價飛漲，這讓林翔家陷入了嚴重的經濟危機之中，以往的存款根本不足以支付日漸昂貴的日用品。事實上整個城市，哦不，應該說整個世界，都處在這種癲狂的狀態中。
不得已政府開始推行配給制，按照人頭來分配糧食。林翔的奶奶捏著手里的糧票，感慨時代倒退回她年輕的時候了。
電視上每天都在播報赤道上面正在修筑的超級“通天”工程，因為赤道上發射運載火箭能夠最大限度的利用地球的線速度，此時也不用顧忌領土問題，所以每天都有大批的物資運往赤道上的國家。盡管宣傳部門每天都在拼命的為人們鼓氣加油，可是林翔一想到哈里博士在會場上說的那些話，就覺得不寒而栗。
隨著時間的推移，街上的治安愈發混亂，盡管每天都有荷槍實彈的武警三班倒巡街，仍不時出現騷亂和暴動。惶恐的民眾們大多數時間都窩在家里不敢外出，林翔也不例外。
這樣的日子剛過了十幾天，突然一隊特警圍繞著兩只裝甲車來到了林翔家樓下，不由分說將林翔從家里拽出來塞到車里帶走。
林翔糊里糊涂的被押運到首都機場，隨后又在狂風中登上了運-20，在云層中飛行了將近六個小時后，停在了一處沙漠中修建的臨時機場里。
一座青灰色如同反應堆一般的大型圓拱水泥頂包位于機場跑道盡頭，林翔被引領著進入內部，隨著一臺大型的升降電梯下墜到深處。
“人已帶到，任務完成。”押送林翔的士官對著交接人敬了一個軍禮。
對方用手里的信息表反復打量林翔，而林翔則被現場肅穆的氣氛感染，一時不知所措。
“這是哪里？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林翔疑惑不解。
“這里是中國三個秘密地下掩體基地之一。這里存儲了足夠的食物，水，還有可以循環供氧的設備，理論上能夠支撐五千人度過一百年的時間，在這里，才能活下去。”
“你是被選中的人。”士官冰冷冷的說道，“因為你是地球上唯一曾經與外星人進行對話的人，如果以后它再次需要跟人類對話，你可能會有用處。”
“我要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林翔急了。
“由隨機性來決定吧，看他們的運氣了。”
“隨機性？”
“這是目前相對合理的決定方式，我們將采用比特幣區塊鏈隨機數來決定能夠進入這里的人。目前這種去中心化的虛擬貨幣能夠提供公正的隨機數（注4），而且它足夠分散，沒有任何國家和個人能夠控制它的算力。美國的篩選已經從兩天前開始了，因為我國人口基數大，明天也將開始進行將每個人的個人信息與區塊鏈相匹配。”
“憑什么要依靠虛無縹緲的數字來妄斷每個人的生死？這樣是反人性的！你們沒有這個權利，沒有任何機構有權利來決定他人生死！”被幾個士兵拉扯著，林翔歇斯底里的吼道。
士官轉過身，凝視著林翔，極其緩慢而深沉的說道：“我承認你說都對，基于人性去思考，任何人都無權決定他人生死。但是很遺憾現在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
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林翔愣在當場。
“你和科學家們是第一批，后續會有更多的人進來。請自重。”幾個士兵涌上來，將林翔拉扯到一扇門外。那是一片龐大的地下車庫一般的場所，慘白昏暗的燈光籠罩著這片區域。
林翔徜徉在地下甬道中，內心情感錯綜復雜。他確實可以活下去了，但是他的父母、親人、朋友全部都要經歷層層的篩選，如他們一般的底層民眾，究竟能有多少幸存的希望呢？被命運拋棄的滋味并不感受，想到這，他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孩子。”正當林翔瑟縮成一團泣不成聲的時候，肩膀被人輕輕的按了一按。他扭頭一看，是一位白發耄耋的老人。他抹了抹眼睛，定睛觀瞧，呆住了。
居然是中國首席院士——地質學家李冼！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之前經常出現在新聞聯播上，前段時間還被國家授予了終身成就獎。
“讓你進入避難所是我的提議。整個避難規劃，也是我和其他社會學家一起制定的。”李冼緩緩的說，他的聲音柔和卻富有力量，似乎帶有某種魔力，讓林翔逐漸平靜下來。
“為什么……”
“為了讓一部分人們活下去。現在我們已經無法承受社會崩潰，只能任其發展。與其玉石俱焚，倒不如給我們的文明留下最后一點種子。萬一我們要是活下來了呢？”李冼推了推眼鏡，將林翔從地上拉了起來，“年輕人，不要哭泣，你的任務是‘好好活下去’！跟我來，讓你看一看，為了讓你活下去，究竟人們付出了怎樣的努力。”
林翔跟在李冼來到了核心主鉆臺控制室，在三重圍欄的阻隔下，眼前出現猶如懸崖斷壁一般直徑四十多米的巨大坑洞隧道。黑黝黝深不見底。但能夠清晰的聽到下方傳來的鏗鏘紛亂的石塊碎裂的聲音，那聲音震耳欲聾。二十幾名指揮官正坐在操控臺上，使用對講機不斷喊話。
“調整13號機位置。”
“27號盾構機已經維修完畢，即將重新投入使用，所處坑道無關人員撤離。”
“6號坑高爆炸藥已填埋完畢，將再次進行數據模擬確認沖擊影響。”
“……已將數據上報領導，等待進一步指示……”
“……”
“他們在做什么？”林翔問道。
“拼命向下挖。”李冼說道。
“現在的避難所還不夠嗎？為什么還要往下繼續挖？”林翔有些詫異。
“你太天真了，現在的深度的確可以讓人們規避一時，里面也有相應的核電設施可以供電使用。可是以后呢？ 而且沒有能量注入的封閉生態循環系統必然會失敗的。再說，活下去的人，也會不斷繁衍后代，很快這里會人滿為患的。”李冼做了個爆炸手勢，“但是如果‘通天’計劃徹地失敗，回到地面就是泡影。我們需要更多的熱量來維持平衡，還有更多的空間，以及更多的礦物質制造氧氣，”說到這里，李冼頓了一下，“所以，我們要拼命向下。直到穿過地幔，越接近地核越好！只有攫取那里的熱量，才可以讓我們人類繼續長久的存在下去！”
穿過地幔！接近地核！李冼的話猶如重錘敲打著林翔的耳膜。要知道地幔厚度足有2900千米，更不用提向下挖掘的過程中還要遇到無數堅硬的巖層帶……
“收起你的哀傷吧，孩子。生存從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通天’計劃開展的同時，‘徹地’計劃就已經秘密開工了，” 說道這里，李冼的聲音變得異常莊嚴肅穆，“誰讓它們奪走了咱們的太陽呢？而我們必須生存下去。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把屬于我們的太陽奪回來！”
林翔一時不知還說什么好。良久，他抬頭望著天花板無奈的說了一句：“我活下去，可是我的親人還在上面受苦……”
“我的兒女也在上面。”李冼語氣凝重，“我八十歲的人了，黃土埋到脖頸。其實我更寧愿被留在上面的人是我……但是沒有辦法，如果說還能僅存一點指望的話，就是祈禱‘通天’計劃能夠成功吧。”
七、
黑夜星空如織，唯有月亮因為反射源太陽的光芒日漸薄弱而變得愈發暗淡。
通天計劃的執行飛船——巨型火箭夸父號在強烈的震顫下緩緩升空，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枚宇宙空間飛船，它滿載著人類希望。噴射器尾部迸發出紅艷的光芒，在液態燃料助力下高達16層樓的龐然大物被推上高空。飛船頂部十九名機組人員飽含熱淚遙望著地球。
此時透過弦窗的景象非常駭人，因冷熱不均造成的大氣空間渦流一股股凝結匯集，在廣袤的大洋表面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超級臺風，就像無數只慘白色的巨眼在這顆淡藍色星球表面馳騁縱橫。原本應該燈火輝煌連綿閃耀的城市陸地也一片死寂，只有星星點點燈光還預示著那里尚有一些人在活動。
化學介質推動的引擎轟鳴聲逐漸停息，捆綁在火箭四周的二十多枚助推燃料器也隨著鎖死結構的解除而噴射著殘燼向四周飛散落下。
隨即而來是一聲脆烈的爆響！那是首枚小當量紅汞核彈（注5）在彈出飛船尾部之后爆炸的聲音。飛船底部的鈦合金圓盤被核彈爆裂形成的等離子射流猛烈沖擊著，產生了強勁的推力，飛船每隔幾分鐘就扔下五至十枚這種小型核彈，以求獲得更大的初速度。
此時在地面上仰望星空，能看到一連串令人炫目的原子閃光，就像被接連引爆的曳光彈，與星空中閃閃繁星交相輝映。很快這些亮光漸行漸遠，頻率也逐漸變弱，在漆黑如天鵝絨一般大背景下的宇宙中逐漸黯淡，直到完全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外。
進入預訂軌道之后，坐在控制室里的專家們松了一口氣，懸在眾人心頭的大石頭才剛剛放下。脫離大氣之前是最危險的時刻，尤其是夸父號肚子里還裝滿了四千枚脫離保險狀態的大當量核彈。這次發射只能成功，倘若失敗，直接將地球的毀滅期限縮短。可是此刻無人歡呼，這里不過是前往太陽表面的漫漫征途的開始而已。他們只能默默的祝福一下，然后繼續開始繁重的科研計算工作。
連續經過了十幾輪核爆推進，并且通過水星和金星周邊軌道進行彈弓效應加速，夸父號大大超越了人們的預期計算，在三十九天的時候接近了太陽表面。
盡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是當第一次看到包裹太陽表面硅晶薄膜時，十九名宇航員的內心仍然充滿了難以言表的震撼。如果說地球上最寬廣最讓人迷醉的是海洋，那包裹著的太陽表面那一層淡藍色硅晶簡直讓人發瘋讓人癡狂。硅晶球膜以無比龐然的姿態，絲毫不加掩飾的毫不掩飾的彰顯出宇宙的浩瀚。夸父號在它十五萬千米的直徑面前簡直細微如毫末一般。讓每一個試圖接近他的人類，都發出“我們實在是太渺小了”這種感慨。
這一層硅晶薄膜已經吸收了大量的光能，它的顏色也在不斷的變化著，其內部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調勻機制，幽暗的光影在其表面反復穿梭，一點也不平靜，就像江洋中不斷互相沖擊的浪花。
“試一試？”副機長扭過頭來問機長。
機長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一枚特制的核彈被彈射裝置推出儲存倉，徑直滑向太陽的方向。
在太空中沒有空氣，自然也沒有蘑菇云。一道刺眼的閃光過后，高能伽馬射線隨著這道閃光向四周爆發，隨之四處飛射的還有強力貫穿的中子流，緊接著一層奇異色彩的輻射氣泡猶如水波蕩起波瀾，以接近光的速度彌散擴展開來。
從一個單一的角度來看，這次爆發似乎攤開了一個碩大的瑰麗極光似的圓面，實際上卻是向四面八方膨脹的球形。夸父號上的工作人員帶著護目鏡，不敢眨眼的觀測爆炸情況，現在引爆的核彈屬于特制的爆破型，在控制重量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增加了核爆當量。可是盡管如此，結果仍然令他們沮喪。
卡米拉所宣稱的硅晶薄膜會收縮變硬確實不假，即使在如此的核爆沖擊下，仍只鉆出了一個兩三平方公里的小洞，從洞內可以清晰的看到內部太陽迸發出的赤紅的火焰。
太小了，真的太小了，與茫茫無際的硅晶球體表面積相比，說它是針尖都不為過。而這樣規模的核彈，在夸父號上面僅僅只儲備了九十六顆，更多的庫存儲備是供飛船返回地球的推進動力的小型核彈。
電子通訊系統還因為核彈的電子射流干擾而滋滋作響，機長已經從失落中恢復過來，指揮其他機組人員進行下一步操作。當干擾徹底消失后，隊員們將數據匯總傳輸給了總部。
“能夠炸開小洞！？”NSAS實驗室里，哈利博士的回復卻異常激動，“還有希望！”
“你還有解決辦法？”美國總統約翰尼大喜過望，跑到哈里波士跟前，不住的搖晃他的肩膀。
哈里博士則表情凝重，伸手關掉了與夸父號的通信開關，悄聲的對約翰尼說：“我不確定，不過終究要試一試。”說道這里，博士頓了一下，“不過夸父號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技術團隊簡單的陳述了一下觀點， 通過對薄膜進行非線性振動分析確定其固有頻率，動用夸父號上所有的剩余燃料，將這些核彈根據數據進行分布，定時起爆，力求在一條或者數條分布線上產生等量共振，對硅晶表膜形成撕裂性破口。
“你要用一場博大小的賭博來終結十九個全世界最優秀的人的生命。”約翰尼的眉頭擰得死死。
“我們別無選擇。”哈里博士攤攤手，“如果成功，他們會成為這個世界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英雄，功勛永遠會被銘刻在紀念碑上。”
“那如果失敗了呢？”
“也許終有一天，外星人會從這顆冰封的星球上挖掘出曾經文明的信息，然后讀到他們曾經做出的努力。”
而當這份計劃被發送過去后，與夸父號上所有的信息突然中斷了。
足足四十多個小時之后之后才獲得回復，這四十多個小時被后人反復的推測演繹，有人說因為內部系統故障導致通訊中斷；也有人認為內部出現分歧最后進行了民主表決；更有激進分子認為艙內發生了叛亂，爆發流血沖突，最后以叛亂者被擊斃收場。
可惜無論人們怎樣猜測，真相永遠都被掩埋在歷史的重重迷霧之中。
只有回復的訊息永載史冊，訊息只有短短的七個字：
“我們已做好準備。”
放棄了歸程的夸父號，將作為推進源的紅汞核彈悉數投放在薄膜表面，依次設計了起爆時間，并以艦體加速墜落來成為撕裂薄膜表面最初的沖擊源。艦體因為自身推進與太陽引力的雙重作用不斷加速，以切線角度斜線插入對薄膜形成橫向剪切。
開始的時候，夸父號尚能保持一定的動力，整體像一艘破冰船一樣劃開薄膜表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前進越來越艱難。鈦合金艦身也因為劇烈的摩擦從銀白轉為紅亮，最終耗盡了全部的動能，再也無法保持切線平衡，先是停滯卡在蜂窩狀的薄膜中，隨后因為自身重力原因慢慢松動，終于支撐不住完全的滑向太陽表面。直直撞到了一處橫亙萬里的日珥之上，就像是寬闊浩瀚大洋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珠，迅速的在接近6000攝氏度的高溫中融化，蒸發得無影無蹤。
八、
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但是這一次，人扮演了神的角色。
撕裂能源站的那一瞬，所有的觀測者都恍惚了。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有生之年都沒不能忘記那時的宏偉場景：天空中那顆幽藍得近乎黑色的巨卵，在剎那間出現了一絲閃著微薄光芒的紋理，那是用無數人的艱辛以及無數人的生命所楔出來充滿希望的裂縫，緊接著那條裂縫在硅晶表面緩緩蔓延。如果從長度上對比，它在短短三秒內就超過了地球上最長的大峽谷，十秒內就超過了地球的直徑，一分鐘內蔓延到六十萬千米接近了太陽的半徑。然而這時，裂縫的蔓延突然靜止了！人們都屏氣凝神，那一剎那簡直成為永恒。“通天計劃”成功還是失敗就在這毫厘之間，人們的心弦繃得緊緊的。
裂縫靜止了幾十秒鐘之后，猛然以更快的速度開始蔓延！赤紅的光焰從裂縫中噴薄溢出，在太陽強大自轉效能之下，外層硅晶膜逐漸跟不上速度，而這進一步加劇了表層的撕裂。
在人們耳邊猶如開天辟地的炸響，其實這只是錯覺，在如此遙遠的距離而且在宇宙真空的環境下，沒有任何聲音能夠傳遞給地球。包裹著太陽表面接近三分之一的硅晶膜被徹底拋開，突如其來的光芒讓整個大氣層中的冷空氣逐漸散開，在地面上的人能夠清晰的看到到原本密實的云層被一道道刺眼光芒的利刃切割成碎片。
人們終于又見到了久違的陽光。那種溫暖的感覺幾乎令人窒息，無數人裹著毯子毛氈從深深的地下掩體中鉆出，尋求那絲絲縷縷細密光芒的照耀。
不過短短的三個月時間，但對于幸存下來的人類而言，簡直就像度過了幾個世紀那么久。雖然最嚴峻的時刻已經過去，但是整體環境依然非常惡劣。地球的生態圈已經因為缺乏陽光而被嚴重破壞，南美亞馬遜森林和中國北部的呼倫貝爾草原、大興安嶺等都已不復存在，到處都只剩下因寒冷而枯萎的草根與枯木，以及溝壑縱橫蔓延結滿冰棱的河流。
大部分洋面堆滿了四處漂流的冰山，成片的魚尸伴著冰碴被一浪一浪推到岸邊。空無一人的城市里遍布著煙熏火燎的痕跡，那些沒能進去避難所的流浪者們燒掉了一切他們可以焚燒的東西，包括木頭家具，塑料制品，以及圖書館中的書籍。即使如此，每隔幾十米的房子里都能發現一具或者幾具凍斃的尸體。幸存者們紛紛擁抱著從地下歸來的親人，彼此痛哭流涕。
兩周后，在危機總署的帶領下，重建家園的工作大張旗鼓的開展起來。未來的一些宏大項目，比如炸開水星表面，制造人造隕石來敲擊剩余纏繞太陽的硅晶薄膜等也紛紛被提上日程。經歷了這一次寒冬的地球，在這段時間內幾乎將儲備的化石能源完全消耗殆盡，電力供應重新成為非常頭疼的問題，同時為保障人們的基本生存，許多火電和風電廠紛紛得以復工，眾多光伏項目也重新上馬。
林翔因此得以離開秘密基地，重新回到西北地區，與以往一起共事的張經理一道重新開展光伏工程。不過這次與上次不同，多了很多家眷隨行而至。經歷了這次生死劫難，人們越來越不愿意彼此分離。
夕陽的余暉中，林翔和張經理攀上一個小土丘，頂著河西走廊山間料峭寒風俯瞰場地。
“預計與華能簽訂的供貨合同后天就能實行啦！”張經理瑟縮在綠色的軍大衣下面，掏出一瓶酒抿了一大口，“挑來挑去，還是這地方光照最好。”
“是啊，自古兵家必爭之地。”林翔不知不覺說了句不搭界的話。
“你女朋友呢？啥時候叫來瞧瞧？”張經理咧嘴笑著問。
“還在老家，沒過來。”林翔低下頭，默默的摸了一下兜里的手機，其實他此刻非常想跟她聯系，已經忍了很久。這時一陣風吹過，林翔哆嗦了一下，將領口拉鏈往上拽了拽。
“來一口？”張經理把酒瓶子遞到林翔面前。
林翔沒有推辭，接過來灌了一口。在這種的天氣里，酒早已成為人們抵御嚴寒的武器。高純度的酒精順著喉管流入胃里，所經之處一片火辣辣的感覺，令他渾身毛孔舒張。
“你說，外星人要是再回來怎么辦呢？”張濤拍拍林翔肩膀，問道。
“我會告訴他，我們還活著。哈哈！”林翔盤腿坐下，眺望遠方，回憶著這短短數月里經歷的事情，李冼語重心長的話語重新在耳畔回響，“生存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刻還罩著小半片硅晶膜外殼的太陽在群山間不甘寂寞，迸發的光焰紅艷似火，那晚霞充斥著正西方的天空，光芒痛快的灼燒著一朵又一朵的云彩。
近日軌道上，殘存著大量的硅晶薄膜碎片，在太陽引力的離心作用下，逐漸歸攏成夢幻般的閃光圍繞帶。人們在抬頭觀看太陽時，環繞帶有時呈一字型橫亙正中，有時卻像一個附屬的圓環。這些薄膜雖然被破壞，但在短短的二百多天里，內部已經積攢了相當多的能量，只可惜以現在人類的能力無法收集。
不一會兒，太陽完全沉沒進由山巒構成的重重屏障之中，殘留的余暉映在林翔的臉上，顯得紅彤彤的。在他腳下，些許草芽已經莽莽撞撞的冒出頭來，貪婪的開始吸吮這大自然賦予的，卻又如此來之不易的陽光。
GW：發電裝機容量單位，代表十億瓦特。
朗斯代爾：六方晶系隕石鉆石的國際學名為(Lonsdaleite)，通常直譯為“朗斯代爾石"或者"六方晶系隕石鉆石" 。
獵戶座計劃：美國六十年代一項利用核彈推進來進行宇宙空間探索的計劃，后因環境污染與耗資太大被政府廢止。
比特幣隨機數：比特幣進行哈希計算，產生隨機數。
紅汞核彈：一種大當量小型核彈。
京公網安備11010202008423號 京ICP備 16016202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