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來到這的第十天。和以前一樣，一上午就這么過去了。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呀。他舒舒服服地和伙伴們躺在一起，打算繼續(xù)打個盹兒。突然一陣塑料摩擦聲伴著腳步聲傳來，他感到被什么東西捏住了，身體一陣扭曲變形，同時離開了他躺著的地方，被拋向空中。帶著眩暈和劇痛，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便墜入一張黑黢黢的大嘴中。
　　緊接著是一段顛簸而煩悶的旅途。在黑色袋子里，他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聽見同伴們的竊竊私語，還有低聲的啜泣。
　　“喂，怎么回事？”他開口大聲問道：“我們是被綁架了嗎？”
　　在他身邊的一個同伴看了他一眼，嘆道：“唉，和我們即將面對的遭遇比，我寧愿被綁架啊。可是誰會綁架一只襪子呢？”
　　“而且是一只低檔的男士運動襪。”另一個同伴補充道。
　　“廉價的地攤貨！”黑暗里，一個聲音忿忿不平地叫道。
　　“唉，這就是命喲！沒有綾羅綢緞身，就不要有那貪圖富貴榮華的心呀。”
　　他聽明白了，自己原來是一只襪子。那種最普通的、只能在夜幕降臨時，出現(xiàn)在地攤上的襪子。
　　第二天，他就出現(xiàn)在了地攤上。他這才注意到，一直有個同伴一聲不吭地被他壓在下面。
　　那是一只男士運動右腳襪，和他組成一雙襪子的伙伴。
　　“嗨，你好啊！真不好意思，把你壓疼了吧？“
　　右腳襪哼了哼，算是答話。
　　”呃，你看我們躺在這里看夜景，感覺很愜意呢。“
　　”你這個笨蛋。“
　　”咦，笨蛋……你不覺得星星一閃一閃的天空很漂亮嗎？“
　　”笨蛋！你只是一只襪子啊！做好被人穿在腳上肆意蹂躪和忍受潮濕臭汗的覺悟吧！“
　　”雖然是一只襪子，可我也算來到這個世界上了呀。我想看一看這個世界，總是沒錯的吧！至于你說的那些……“
　　兩只襪子正說著，一個顧客來到地攤前，朝他們看了看。
　　”糟了！“右腳襪低聲叫道。
　　他們被拿了起來，丟進(jìn)了男人的背包里。
　　”井上先生，一共是80元！謝謝您的照顧！歡迎下次再來！“
　　很快他們知道了，他們的主人是一個單身的年輕男人。他把他們拿出來放到床上，整齊地擺好，對著他們深鞠了一躬：”你們好！我是井上正雄！明天辛苦了！作為上班的第一天，你們要為我加油呀！襪子君！“
　　”哼，窮鬼加神經(jīng)病。“右腳襪四處打量著，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
　　”可是他管我們叫襪子君耶！感覺他把我們當(dāng)成朋友一樣！你聽見了嗎，明天是他開始工作的第一天，我們也要好好努力呀。“
　　”你也是個神經(jīng)病。這只是一個剛畢業(yè)的窮大學(xué)生，買不起新衣服，便買了我們圖個吉利而已。“
　　”啊，原來是這樣……可是對他來說，我們就像新衣服一樣有意義呀。明天……我簡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燈熄滅了，今天的最后時光留給了滴滴答答的時鐘。黑暗里，傳來右腳襪的聲音：
　　”傻瓜，我不得不告訴你，我聽說第一天是最難熬的，你將會受到非常痛苦的折磨。“
　　他此刻正滿心歡喜地期待明天，哪會把這句話放在心上？明天快快到來吧！
　　不幸的是，右腳襪說的是真的。
　　天剛剛亮，他們就被井上胡亂地抓起來往腳上套。主人的腳很大，他的身體緊繃，感到整個身體都被撐滿了！這種感覺有點……怪異。緊接著，他和井上的左腳一起，伸進(jìn)了一只黑色的人造革皮鞋里。鞋里有一種味兒，聞起來可不太好受……不過現(xiàn)在管不了這么多了，他得和井上的腳一起，快點把主人送到地鐵站去——上班第一天，當(dāng)然是不能遲到的啦。
　　這第一天真不是好受的！他的身體大部分都在鞋子里，悶得要窒息了；上面一截稍好一些，也總被褲子蓋住，只能在褲子和皮鞋中偶爾露出一條縫兒的時候，他才能往外面看看。公司里人真多啊。他看見各式各樣的鞋子、褲子，還有同樣只露出眼睛的一雙雙襪子。主人跑來跑去，腳不停地出汗，他渾身浸滿汗?jié)n，變得滑膩膩的，與鞋子摩擦發(fā)出令人難堪的”噗嗤“聲……天啊，快點下班吧！
　　還好，剛回到家，主人就把他們脫下，在水盆里用肥皂好好搓洗了一陣，擰干掛在陽臺欄桿上。他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對著旁邊的右腳襪說道：
　　”第一天總算過完啦。真是辛苦又充實的一天啊！“   
　　右腳襪沒有理他，好像在思考著什么。
　　日子就像井上的腳步，一步步往前邁著。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主人的腳，覺得沒那么難熬了。很快，主人有了第二雙襪子，緊接著是第三雙，直到現(xiàn)在，一共有七雙。好日子終于來啦，他和右腳襪一周只需要工作一天，其余時間都可以躺在陽臺欄桿上曬太陽，吹著公寓對面撲面而來的新鮮海風(fēng)。
　　即使是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他仍然認(rèn)為這是一段歡樂時光。洗衣機滾筒是他們跳舞的社交場所，床底下是他們秘密幽會的樂園。那么多伙伴一起趴在欄桿上，面朝大海，聊聊理想，暢談襪生，聽后來的同伴講和主人一起出差的種種趣聞。他真想井上君能夠多出幾次差，也帶他去看外面更大的世界呀。
　　“別傻了，照照鏡子，你已經(jīng)掉了色，抽了絲，彈力也大不如前了——直說吧，你只是一只又老又丑的運動襪，主人即使出差的話，也不會帶你去的。”是右腳襪的聲音。
　　“不會的。井上君一向是個公平又善良的人！喂，你在干什么呀？啊！”
　　他看到右腳襪正借著吹來的風(fēng)，身體使勁兒地晃蕩著。右腳襪的身體越晃越厲害，幾乎快離開欄桿了，嚇得他大叫起來。
　　“哈哈，我才不要一直呆在這里，等著被這個窮小子拋棄！苦日子我已經(jīng)受夠了！”說著，右腳襪更加拼命地?fù)u晃著身體。
　　“不要啊！一定是我絮絮叨叨，把你惹惱了！都是我的錯，給你添麻煩了！請不要離開我！”
　　右腳襪稍微停頓了一下，盯著他看了一眼，罵了句：“你這個笨蛋！需要道歉的是我才對好吧？我走之后，沒人和你配成一雙，你很快也會被拋棄吧！”
　　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一陣風(fēng)斜斜地吹過，右腳襪用力一挺，“咻”地飄走了。
　　“永別了，你這個善良的笨家伙！”
　　他含著眼淚，看著右腳襪盤旋著下墜，飄落到了馬路中間。幾輛汽車從右腳襪的身上碾過，右腳襪被車輪帶起又摔到地上，身上沾滿了塵土，身體已經(jīng)由干凈的米色變成了抹布一般的灰黑。他看到右腳襪痛苦地縮成一團(tuán)，慢慢滾到了路邊。他的眼淚撲撲地流了下來。
　　“糟糕，要遲到了……咦？怎么少了一只？”早上，井上撓了撓頭：“那只好換一雙穿了。”說著，井上匆匆把他丟到一邊，換了另一雙襪子。
　　他失落地滾到了地上，又被著急出門的井上一不小心踢到了床下。
　　可是，他怎么知道井上是不是不小心呢?
　　“這么快，就被拋棄了嗎？”他喃喃道，心里說不出的難過。
　　從此，他的世界沒有了陽臺上愜意的陽光和海風(fēng)，沒有了洗衣機滾筒里快樂的舞會。有的只是黑洞洞的床底，和那冰冷無言的啞巴地板。那些之前偶爾來床底的伙伴們也都不來了，只有偶爾一小隊螞蟻經(jīng)過他的身邊問路，或是一只冒冒失失的蟑螂鉆進(jìn)他的身體借宿一晚。每到井上下班歸來的時候，他從床下向外眼巴巴地張望，期待井上能夠趴下來看一眼發(fā)現(xiàn)他。就一眼。可是井上從來沒有這樣做。一周，一月，一年……他變得寡言少語，不再向外張望，也不再用力抖落身上的灰塵。他以為這就是他余生的全部了，直到那讓他臉紅心跳的一天。
　　“咔嗒，咔嗒……”伴著井上回來的，是一陣他在公司里聽過的那種高跟鞋聲。他好奇地往外瞧了瞧。嘿，井上這個家伙，第一次帶女孩回家啊。
　　“明天我就要出國去了，井上君。”女孩坐在床上，一邊和井上說著話，一邊晃著她那雙線條美麗的小腿。
　　“那邊的話，研究環(huán)境會好一些吧！”井上的語氣聽起來就像世界末日降臨一樣。
　　他盯著女孩的小腿看，瞬間臉紅起來。
　　她穿的絲襪好美啊！那頎長的迷人身姿，黑亮的閃亮光澤，還有一絲淡淡的香氣。要是能和她在洗衣機滾筒里跳一次舞……天哪，那真是此生無憾啦！
　　他正美滋滋地想象著，看到女孩站了起來。井上有些慌張地說了些笨笨的話，不僅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把女孩弄哭了。
　　“唉，這個笨蛋。”他嘆息道，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氣好像之前的右腳襪。
　　井上并不笨。他看到兩個人的腿越來越近，伴著床的一聲沉悶的“嘣”聲，兩雙腿離開了地面，一起消失在了他的視野里。只有鞋子拖鞋噼里啪啦地掉下來。
　　還有一只黑色長筒絲襪，就落在他的身邊。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那簡直是降落到凡間的天使。啊，她看到自己了！怎么辦？該怎么打招呼，第一句話說什么才能顯得自己比較酷？他仿佛一下子變成了啞巴，傻瓜，咿呀學(xué)語的小孩子，憋得滿臉通紅。還是她先開口了，她的聲音也是那么的溫柔：“嗨，你好呀。”
　　“你……你好！”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但可算是出聲了！
　　“第一次見面，請多關(guān)照！”
　　“請多關(guān)照！”
　　“你住在這里嗎？這里可真安靜啊。”
　　“是的，也不是……”于是，他開始給她講述他的故事。當(dāng)然，要有適當(dāng)添油加醋的情節(jié)啦，他知道怎么讓故事聽起來既有趣，又能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的經(jīng)歷好有趣哦。快給我說說，你是怎么救下那幾只被水淹到的螞蟻的？”
　　他興奮地說著，絲毫沒注意窗外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女孩的腿重新從床上垂下來。她在找她的絲襪。
　　“哎，回去的時間到啦。我要走了哦。再見了，襪子君！”
　　啊，時間過得好快！可是她說了“再見”！他記得，右腳襪離開的時候，說的是“永別”。
　　“等等！我們還能再見面嗎？”他踟躕了一下，鼓足勇氣問道。
　　她沖他莞爾一笑：“你覺得能就能！”
　　“你的主人要帶你去哪里？”
　　“一個叫‘美利堅’的國家，具體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離這里很遠(yuǎn)。在東邊，日出的方向。”
　　女孩發(fā)現(xiàn)了她，一把將她抓起來，只留下她的聲音還在空中停留：“記得來找我啊，襪子君！”
　　他目送著她離開，直到女孩出了門才大喊了一聲：“一定！”
　　從那天開始，他的心里便有了一團(tuán)火焰，一個夢想。
　　他要到大洋彼岸去！
　　他盼望著井上能夠去那兒找女孩，當(dāng)然要穿著他去——不過這個想法連他自己也覺得不現(xiàn)實。可是夢想和思念又時刻在激勵著他，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付出全部的努力！
　　“來找我啊，襪子君！”這句話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意義，每當(dāng)他想放棄的時候，只要想到這句話，就立刻覺得渾身又充滿了斗志！
　　他一直為實現(xiàn)夢想的那一天時刻準(zhǔn)備著。因為他聽說，機會總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襪子。
　　在一個最平常不過的晚上，機會終于來了。
　　正在熟睡的人們被大地的咆哮所驚醒，急急忙忙地穿衣服跑到外面去。地震在這里是常有的事，不過這次好像和平常不一樣。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借著地板的震動翻滾起來！
　　啊，他的機會來了！
　　他要讓井上看到自己！
　　他咬著牙，開始用力蠕動身體。
　　突然”咔嚓“一聲，屋子里一片漆黑。該死，斷電了！
　　有人點起了蠟燭照明。不知道是哪個冒失鬼出來的時候踢倒了蠟燭，大火從底下開始燃燒，嗆人而致命的濃煙滾滾而上，很快蔓延到了井上的房間。糟糕，井上是住在六樓啊，他被困住了！
　　房間外面已經(jīng)被大火包圍，井上要想活命，只有從窗戶跳下去！井上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在房間里找結(jié)實的被單、衣服，用它們自制一條繩索。可是可憐的井上啊，你的衣服實在太少了，拼來拼去還差一點！這個時候他往陽臺上一瞥，看到了那些襪子！
　　雖然短了些，可十幾只接起來也比較可觀呢。井上過去拿那些襪子。他看到這一幕，頓時又感覺有了希望！他大聲喊著：井上君，你的床底下還有一只襪子！超結(jié)實的男士運動襪！
　　可是井上君當(dāng)然聽不到襪子在講話。震感越來越強了，房子隨時有倒掉的危險。他一咬牙，大吼一聲，使出全身力氣向外滾動。
　　一厘米，兩厘米……越來越近了！可是大火也已經(jīng)燒進(jìn)了井上的房間，火舌貪婪地向前吐著，正向他撲來。這個關(guān)鍵的時候，絕對不能分心！他命令自己不去看那邊，眼睛始終盯著忙著做繩子的井上，一邊繼續(xù)用力滾動著。
　　終于滾到床沿下面了，他已精疲力竭。井上的繩子快做好了，可是大火也即將把他吞噬。來不及了……
　　井上抬頭看了一眼，家具已經(jīng)燒著了，火光照亮了整個房間。也照亮了他。井上注意到床沿下有個東西，認(rèn)出是一只襪子，趕緊把他系到繩子的一頭。
　　他悲喜交加，井上終于看到他了！不過被當(dāng)做救生繩系在陽臺上，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吧！
　　井上順著繩子溜了下去，跑到了安全的地方。他的最后一點擔(dān)心也沒有了，現(xiàn)在他可以勇敢地面對火舌了。
　　”放馬過來吧！你這丑陋的東西！“
　　可是火舌卻不再前進(jìn)。在他的后面，更可怕的東西正在襲來。
　　是海嘯！
　　滔天的巨浪將大火拍滅，也無情地將井上的公寓拍得稀爛。他和其他襪子、被單、衣服一起，被巨浪卷進(jìn)了大海。海上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靠著一截欄桿木頭，他艱難地漂浮在海面上，隨著海浪上下起伏。咸濕的浪花迸進(jìn)他的嘴里，又苦又澀。他的身體被冰涼的海水完全浸透了，冷得瑟瑟發(fā)抖。他緊緊抱住欄桿，不敢有絲毫放松。因為他知道，哪怕只是一刻的懈怠，就可能讓漩渦把他卷入海底，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可是他的夢想還在，他便不能放棄！他哆哆嗦嗦地為自己打氣：“堅持住呀，襪子君！”
　　等他迷迷糊糊地醒來，陽光再次照到他的身上。經(jīng)過一夜的風(fēng)浪，海面終于平息下來。被單和衣服和他們沖散了，他和幾只襪子連在一起，像一條浮游在海面上的海蛇。
　　他回頭看了看，他們正在遠(yuǎn)離陸地，向著大海深處飄去。那個方向是……
　　啊，日出的方向！他的夢想所指向的地方！
　　他又興奮起來，運氣好的話，只要這樣漂上兩個月，就能到達(dá)大洋彼岸啦。
　　他的熱情感染了其他同伴，大家一起為重新沐浴在陽光下而高興得扭動起來。
　　一只大海鷗注意到他們，俯沖而下，把他們抓到了半空。
　　“呼啦！飛起來嘍！免費航班！”他高興地大叫。
　　海鷗發(fā)現(xiàn)他們不是食物，爪子一松，把他們丟回海里。
　　幾條覓食的鯊魚正在下面等著，一下把他們幾個撕扯開了！
　　“抓緊我！不要啊！”他眼看著同伴被鯊魚咬住，拖向海底不見了蹤影。
　　一條鯊魚咬住了他，隨即又吐了出來。沒想到，他身上殘留的井上君的臭腳味道竟成了他的護(hù)身符。
　　只剩他自己，孤零零地在海上飄著。每天，他都向日出的方向前進(jìn)一點。有時候，溫暖的洋流會帶他一程，好心的海豚會給他指路。可是這茫茫的大海啊，一眼望不到盡頭，何年何月能到達(dá)彼岸呢？他也不知道。但只要每天向著目標(biāo)前進(jìn)一點點，終有到達(dá)那里的一天！
　　后來，他還學(xué)會了觀察星座來辨別方向。這樣晚上趕路也方便了。
　　為了排遣寂寞，他還學(xué)會了作詩。
　　漂啊漂啊漂，
　　一朝又一朝。
　　白日乘風(fēng)浪，
　　夢里赴春宵。
　　偉大的航海家，野外生存專家，詩人，情圣——襪子君！他為自己封了很多稱號，這個稱號的名單越來越長，連他自己都快記不住了。
　　經(jīng)過九個月的漂流，他感到疲憊不堪。與命運抗?fàn)幷媸抢垩健＞驮谒旖^望的時候，他看見海平面上，高樓大廈林立的海岸冒出了頭。
　　“啊！快了，快了！”他激動得渾身顫抖，眼淚和鼻涕直流。可是由于太過疲憊加興奮，他竟然昏過去了！
　　等他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呆在一個透明的密封塑料袋內(nèi)，由一位學(xué)者模樣的人提著，對著臺下一群人做著報告。
　　“這只襪子是一艘漁船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鑒定，它的產(chǎn)地是日本。這是福島核電站事故后，從日本漂來的第一件東西。呃，比我們預(yù)想的速度要快……在關(guān)于核泄漏問題方面，我們認(rèn)為它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隨后，他被交到一個年輕助手的手上。他看著這個助手，不禁驚呆了：這不正是那天和井上分別的女孩嗎？
　　命運有時很苛刻，有時又很仁慈。她不會理會沒有堅強意志的弱者，只愿意伸出她的援手，將勇敢不屈的挑戰(zhàn)者送上幸福的天堂。
　　他被帶回實驗室進(jìn)行研究。此時，已經(jīng)沒有人能阻止他了。海上的經(jīng)歷練就了他敏捷的身手和豐富的逃脫技巧。他趁女孩不注意，弄破了袋子，把自己團(tuán)成一團(tuán)，溜進(jìn)了女孩的挎包。
　　他知道，她就在女孩的家里！
　　等女孩睡下，他悄悄跑出來，四處尋找她的蹤跡，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
　　“是你嗎？”一個抽屜里傳來微弱的回應(yīng)。
　　是她！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就像初次見面的那個下午，憋在心里幾年的話，你爭我搶地卡在喉嚨里，急得他哭了起來。
　　“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見了呢，襪子君。可惜我被鎖在抽屜里，不能見你，真是抱歉。”
　　“沒關(guān)系。”他緊緊貼著抽屜，聽著她的聲音，就覺得無比幸福。
　　“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呢，和井上君一起嗎？”
　　“不，我自己。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想聽嗎？”
　　“當(dāng)然。”
　　第二天，女孩驚奇地發(fā)現(xiàn)，實驗室里待化驗分析的襪子不翼而飛了。她不知道的是，她那只丟在抽屜里的舊絲襪也不見了。
　　至于襪子君是怎么帶著絲襪小姐消失的，一直眾說紛紜。臺燈說他看見襪子君把自己擰成一股又硬又細(xì)的繩子，打開了抽屜的鎖，救出了絲襪小姐；垃圾桶說臺燈在胡扯，明明是襪子君求助了老鼠一家，把抽屜啃出了一個洞。窗簾說看見他們手挽手，從窗臺上蕩了下去；隔壁的老貓說，它親眼看到有一支流浪狗隊伍在窗外接應(yīng)，襪子君和絲襪小姐騎著其中最大的一只，被護(hù)送著出了街道……
　　襪子君真的消失了，他簡直成了一個謎，一段傳說。他的故事那么離奇，但是講述者的口吻會讓你相信，這個故事絕對是真的。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不再有他存在的痕跡；可是那四處飄蕩的風(fēng)兒，依舊帶著他的故事，告訴每一個人他曾來過。
　　“我真是服了你了。”年輕的女研究員笑得捂著肚子：“你不去當(dāng)編劇真是浪費呀。上頭讓我們分析這只襪子上掛著的變異海藻的DNA，你看你都分析了些啥！”
　　“找點樂子罷了。研究人員也要有跳脫的思維嘛。”他頭也不抬，繼續(xù)專注地對著電子顯微鏡：“話說回來，這種海藻的DNA變得比較奇怪，好像混進(jìn)了人類的DNA片段……你看，細(xì)胞壁上長出了很多突觸一樣的東西，細(xì)胞之間的交流驚人的頻繁。難道是他們‘吃’了襪子里的皮屑獲得了人類的DNA？太不可思議了。“
　　”越說越離譜了。即使是海藻‘吃’掉了皮屑，也會把DNA分解成核苷酸吸收掉的啦。“
　　”也是。唉，不好意思，我總是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晚飯時間到了，兩名研究員離開了實驗室，只留下培養(yǎng)皿里的奇怪海藻。
　　這些發(fā)著淡綠色熒光的海藻，正在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發(fā)生著變化。等明天他們再回到實驗室，說不定……
　　此時，幾千公里之外的大海上，一大片熒光正隨著海浪起起伏伏，忽明忽暗地眨著眼睛。

【小說】襪子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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