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農夫
望著一如既往明亮而柔和的燈光，狄拉克再一次被喚醒了。他走出冷凍艙，進入了操作室。他坐上操作室的控制椅，對準了自身和飛船的時間。他發現這次只沉睡了一個月。這艘宇宙飛船目前憑借著慣性，以百分之九十九的光速在宇宙中滑行，由于那神奇的相對論效應，飛船上的一個月相當于整個宇宙的好幾年，也就是說飛船已經行駛了數十光年。
狄拉克早已忘記自己為何被喚醒，正如大多數長途旅行者一樣，在等待飛船智能的指示來臨前的間隙，狄拉克開始思索，眼神慢慢黯淡下來。自己為何要選擇這樣一種孤獨而乏味的，整天在僅有數十立方米的雙艙室飛船里的工作？
  這時，飛船的智能程序將狄拉克拉回了現實：“播種查收任務已完成百分之九十九，剩余燃料足夠維持運轉數十年，前方有一大型恒星，可以補充能源，請問是否減速？”
  狄拉克調出了星圖，一個立體的全息圖像展現在眼前。全息圖上有很多閃爍的小光球，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目前鎖定的可以補充能源的恒星。
    他指了指那顆相比來說大得多的恒星，那是天狼星，從地球上看去，是除太陽外最亮的星星。
“這個恒星好像有行星。”狄拉克發現有一個黯淡的小球繞天狼星公轉。
“不，那是一顆白矮星。”智能程序回答說，“我們從現在開始減速，有可能耗光所有的燃料。”
  狄拉克揉了揉還未清醒的頭，說：“這周圍還有其他的恒星嗎？”
  全息圖隨即被放大，天狼星和它的伴星急劇減小。此時圖上出現了很多恒星。
  這些距離較近的恒星被分別放大，智能介紹說：“這是一個三星系統……”
這時，一組相互公轉，毫無規則軌道的三顆恒星被放大。它們分別是是人馬座阿爾法A星和人馬座阿爾法B星以及比鄰星。
當智能準備繼續解釋的時候，狄拉克打斷了它。
“等一下，我要查看最近的剩余任務恒星。”
“是，檢測到Life-1，這是一顆普通的主序星，它有八個行星。”智能程序將一個恒星點亮，解釋道。
狄拉克的眉角微微上翹，繼續問到：“我想要這顆恒星的詳細資料，以及這顆恒星，是附近唯一的任務恒星嗎？”
全息圖略微暗淡，智能開始查詢資料了。稍后，星圖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份表格。
“這是Life-1的詳細資料，它于第八千個銀河年時被我們播種，也是播種計劃中第一個被播種的恒星系。這是附近唯一一顆任務恒星，也是整個查看計劃的最后一顆任務恒星。”
智能程序頓了頓，然后一個黃色的行星在全息屏幕上出現。
“這是Life-1的第四個行星，它的大氣層大部分是二氧化碳，有很少的氬氣和氮氣，還有極少的氧氣。它的兩極被干冰覆蓋，地殼內部似乎有很多的冰。從播種到現在，它也繞它們的恒星公轉了幾百萬年了，這個文明可能已經很發達了。”
查看完這顆恒星，就可以回家了！對啊，這孤獨的旅程就可以結束了，這次查看所帶回的結果足夠支撐我和家人在一起兩個月的休假了。狄拉克想到這里，越發興奮了，對家的思念讓他想要盡快完成任務。
于是，飛船的方向調向Life-1，反物質湮滅引擎開始啟動——飛船要減速了，從光速減速到Life-1的引力能夠捕獲的臨界速度，這幾乎需要耗盡飛船全部的燃料。當然，可以在那個恒星系里補充到更多的燃料。
狄拉克又進入了“冷凍艙”，他被泡進一種特殊的液體里，這種液體可以抗拒很大的高壓，以至于減速的時候狄拉克不被壓扁。
狄拉克閉上了眼睛，它將會在一個星期后睜開。
“這次大概又會在軌道上看到硅基的生命吧，我之前所查看的歸我管轄的被播種文明無一不是如此，我為什么要查看它呢，如果直接回家該多好。唉，畢竟是我的工作啊，還是該認真完成，完成以后就可以回家了啊，真是令人懷念啊。”帶著一抹思念的微笑，狄拉克合上了眼睛。
火星移民計劃正如茶如火地進行著，地球人期初是發射探測器，然后就在火星附近建立太空站。到了現在，人們已經向火星發射載人探測器了，終于有一批人類登上了火星，他們將建立殖民地，改善火星的氣候，將火星建成“第二地球”。
當然，凈化火星空氣是極其困難的，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查理德就是這批先行者中的一員。由于人類的航空技術還停留在化學火箭階段，載人飛船并不能容納太多的人。查理德和他的幾個同伴們就分散在火星，在不同的地方分別進行探測和建立殖民地。
不幸的是，火星的環境太過惡劣，查理德的同伴都已經犧牲了。一天前，他提交了返回的請求。今天他將將一切都布置好，然后回到闊別已久的地球。查理德穿上太空服，走出船艙。由于火星大氣層稀薄，正午的太陽格外刺眼，即使在護目鏡的保護下，他也不敢直視太陽。
他瞇著眼睛，走下了階梯，由于火星的質量比地球小得多，即使拖著這么重的太空服，查理德的行走也不是很費力。
查理德踉踉蹌蹌地走向十米之外的太空車，他將進行最后一次偵查，以確認這幾天在火星上探測到的數據是否準確。走進太空車，他先查看了氣溫儀表，一條光滑的曲線在顯示屏上周期性地劃過，這說明這幾天的氣溫正常。查理德微微地點了點頭，啟動了發動機。
氫動力的機車緩緩發動，由于火星地表崎嶇，一路上難免跌跌撞撞，不過對查理德來說，這一切都已經習慣了。
頃刻間，靈敏的氣溫計發生了略微偏轉，偏角越來越大，直到警報燈開始閃爍。查理德已經無暇顧及閃爍的警報了，他驚奇地看著天空——那里有兩個太陽！
天空上出現了一個光點！而且它在變大，似乎是一塊隕石，撞入了火星的大氣層，而以現在的狀況來看，達到這般刺眼的明亮，需要很高的溫度，而在這種溫度下，一般的隕石都已經消失殆盡了。
光點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一個火球，查理德立刻發出了探測波。幾秒后，傳來的數據顯示這個熾熱的球的速度已經達到了第三宇宙速度，但是在很快地減速。盡管如此，查理德已經發現，這顆不明球體即將要打擊火星了。而且，就在這附近。查理德緊急剎住了探測車，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查理德感受到一股沖擊波，不用他做出反應，探測車已經被掀翻了。這一刻，就像核彈爆炸一樣，即便有太空服的保護，查理德的腦袋也被重擊了一下，一會兒后就不省人事，撲倒在地了。
一陣急促的震動把狄拉克從睡夢中驚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著智能程序所記錄的一切，狄拉克知道，自己迫降了，原因只是之前過度的興奮導致他設定錯誤了一個參數。“不該有這種錯誤啊，”狄拉克用手捂著皺起的眉頭，“真不該那么想家的，本可以只在軌道上以隱身模式進行簡單的數據采集與記錄，現在又是何必呢……”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受驚的文明，如何解釋自己，如何避免這個高度發達的文明在發現它僅僅是被播種的文明以后為了它的權益而引起與自己的文明間的戰爭。狄拉克不想背負這個責任，也負不起。
智能程序提醒道：“檢測到生命跡象，已破譯目標文明語言，文明所處環境，正在輸入系統，請準備應急溝通！”狄拉克深知自己已騎虎難下，事到如今，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黑暗中出現了星光點點。我死了嗎？查理德心想，他下意識地向后撐，然后坐了起來。由于不能馬上適應光線，他瞇著眼睛，環顧了四周。米白色的墻壁，各種電子儀器，以及一個坐著的“地球人”。沒錯，這是船艙，也許，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等一等，這里怎么會有個人？查理德翻身下床，此時他身上的太空服已經被脫掉了，現在是在船艙內的模擬地球生態環境里。
“不要怕，孩子。”狄拉克努力克制著自己的緊張，盡量讓自己的語言顯得正常。
等一下，這是標準的英語，難不成這位是來接應我的人？查理德舒了口氣，準備開口介紹這里的情況。
“你是這里的生物嗎？”狄拉克繼續發問。
來者的問話讓查理德打了個寒顫，他警惕地掃視了一下這位來訪者，很快發現了他和普通人類的區別。
“也許我的見面方式很魯莽，請不要介意。”狄拉克努力地消除理查德的顧慮，希望能平靜地結束這次溝通。
他有和人類一樣的頭發，穿的應該是太空服。只不過他的眼睛很奇怪，瞳孔中閃爍著光芒，那光芒時閃時爍，就像一個信號燈。這不是人類的眼睛！
“我的飛船收到了這里發出的電磁波，于是就來訪這里了。”狄拉克連忙解釋說。
他的聲音帶有磁性，像是金屬振動發出的，而不是從聲帶，查理德觀察到，他說話的時候，嘴唇根本沒有張開！況且，他是怎么會說英語的？不等查理德猜測，那幽幽的聲音又傳來了。
“我破譯了這艘飛船攜帶的信息，所以能和你交談。”狄拉克發現理查德思維跡象反常，他不希望理查德繼續猜測，于是狄拉克開始主動打消他的顧慮。
查理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鼓起勇氣向來者問道。
“你，是外星人嗎？”
“外星人？你們文明是這樣稱呼其他文明的嗎？好吧，我再問一遍，你是這個星球上唯一的生命嗎？”見到情況有所好轉的狄拉克調整好了自己緊張的情緒，開始了解情況。
查理德選擇沉默，此時他感覺到萬分恐懼。從來客的問話可以看出，他顯然不是火星上的生命，而且他把查理德當做火星上的居民了。
狄拉克意識到情況的異常，沒有再問，開始檢索頭腦里的信息。來客的眼神一時閃爍起來，轉而黯淡下來，頭隨之微微低下，幾秒鐘的時間，他的眼睛恢復了光芒，抬頭問查理德。
“那么，你是移民了。你是從另外一個星球來的，對嗎？”狄拉克抑制住自己對沒有引起恐慌的興奮，問道。
查理德點了點頭，此時他就像一個被警察完全抓住罪證的罪犯，不知所措，只能順從這個來客。
“唔，那這顆星球上的文明，被你們消滅了嗎？”狄拉克關心地問道，他不希望看見自己管轄的被播種文明的消失，以及這帶來的損失。
查理德的喉嚨梗塞了一下，終于發出了聲音。
“我……我來自地球，這里是火星。”
“地球，是這個星系的第三個行星。”
來客很快回應道，查理德點了點頭。
“第三個行星，表面有百分之七十被水覆蓋，由氧、硅、鋁等元素組成。很難想象一個充滿水的星球能產生文明。”
“那你是誰？”查理德又一次斗膽問了這個問題。
“我來自距離這里一萬光年的星系，用你們的語言來說，我叫狄拉克。我的前輩曾在這里進行過播種，我負責對這里進行查看。”縱使狄拉克不希望理查德知道播種的事實，但是他更不希望理查德的顧慮和恐懼過早地暴露自己，無奈的狄拉克把事實告訴了理查德。
“播種？”
“是的，就是在這里留下生命，讓它們發展文明。”
狄拉克想，既然他只是唯一的訪客，我也就沒什么可顧慮的了。于是他站了起來，攤開雙手，眼睛盯著查理德，以他獨有的發音方式說道：“很可惜，我們當初種下的種子已經枯死了。”
也就是說，火星曾經有過生命。查理德暗暗念道。
“而你，或者說你們——叫做人類對吧？生活在這個行星的附近，一個充滿水的星球！”
他揮著雙手，比劃了一下。查理德暗自感嘆，這家伙的手真長。
“這里的資料告訴我，你們的工作效率十分低下。身體內的能量需要靠一種稱為食物的物質來提供。”狄拉克轉過身去，開始滔滔不絕。
“你們吸收能量的方式也很特別，需要讓食物進入體內，把它分解。然后通過你們的導線——好像叫做血管，將能量送往身體各處，而且你們排出的廢物很多，很多食物都未完全消化。也就是說你們是一群低效率的熱機！更不可思議的是，你們的導線中流淌的不是電子，而是那致命的液體——水！額，雖說那與水有所不同，是很多低級細胞與水的混合物。但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查理德張開嘴，說道：“也就是說，你是來查看莊稼的。”
“用你們的語言，確實如此。”
“但很遺憾，”查理德聳了聳肩：“我們地球上的科學家也推測過火星，額，也就是這里，有過文明的存在。但是它現在已經消失了。”
狄拉克搖了搖頭：“那么第一顆種子就壞掉了，真遺憾。”
也就是說，狄拉克的全部任務到此結束了。他轉過身去，準備返回。突然，他猛地轉過身來，眼睛里閃爍著強烈的光芒。
“有沒有可能，是火星文明瀕臨滅亡的時候，向地球播種，然后地球上的生物逐漸適應了環境，形成了你們？”
查理德瞪大了眼睛，喃喃地說：“要是這樣，達爾文就要生氣了。不過也有可能，地球上有太多奇跡解釋了，比如說巨石陣、瑪雅文明……”
隨之是一陣沉默，狄拉克和查理德，農夫和莊稼就這樣對視著。這一刻，宇宙變得生機勃勃，在這碩大無比的農場里，不知道有多少種子正在發芽。又有多少成熟的莊稼，將自己的種子撒向遠方……
也許，狄拉克所在的文明也曾是種子。
灼熱的火星上，在一艘停泊的宇宙飛船的窗子里，一個身影晃動了一下。
“我要走了。”狄拉克慢慢轉過身去，走到門口，他頓了一下。
“再見，種子，不，莊稼。”
查理德望著天空，他又看到了那與太陽爭鋒的閃耀，反物質引擎緩緩啟動。神秘的高強度金屬與二氧化碳大氣層劇烈摩擦著，飛船迅速變得白耀，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見，農夫……”查理德的嘴唇顫動了一下。突然他感覺到呼吸困難，眼前開始模糊。他發現飛船突然炸開一個口子，二氧化碳源源不斷地涌入。他驚慌地奔向太空服，只不過在半路上，他被火海淹沒了……
……
“真是意外的收獲呢，沒有想到理論中的碳基生命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就在我管轄的播種星系里，”狄拉克松了一口氣：“還好，他們還不知道播種的真相，飛船爆炸了，他的生命也就該結束了吧。家啊，真是好想念啊……”
伴隨著飛船留下的光跡，時間沖淡了一切，人們很快忘記了曾經失敗的火星移民計劃，也沒有人知道不速之客的到訪，一切，都淡去了……

宇宙農夫

圖文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