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魏雅華
在美國,有400多所大學開設有科幻課。老師給新學年新學生所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一個沒有幻想的民族,會有熱情、希望和生機嗎?
前不久,一位在世界排名榜上位列榜首的風險投資家,在考察了中國的投資環境后,失望地說,中國最缺少的是幻想。一個連幻想都沒有的地方,讓人怎么去投資?
我們還能說幻想對我們可有可無,“有它不多,沒它不少”嗎?
列寧說:如果沒有幻想,連十月革命都不會有。
從某種意義上說,美國只所以有如此強大的綜合國力,有強大到無法與之抗衡的科技競爭力,是因為它有著同樣強大,強大到的讓我們無法望其項背,強大到讓中國的科幻作家感到悲哀的科幻小說。那樣的規模,那樣的土壤,那樣的生態環境。我們幾乎不敢企盼,不敢夢想。
一個美國一流科幻作家從出版社所拿到的預支稿酬,比全中國所有的科幻作家的個人財產加起來還多許多倍。一個中國的科幻作家與一個美國科幻作家坐在一起,我們的感覺是,一個農民工和比爾.蓋茨坐在一起。
美國的科幻小說甚至在推動著美國經濟的發展,當您在聽著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不是有一種聽《天方夜譚》的感覺?可你只要看看科幻電影給美國電影,帶來了多么輝煌的票房收入,你就會明白我不過是在《實話實說》而己。
話說到這里,讓我記起了一句中國的老話:與其臨淵慕魚,莫如退而結網。不如讓我們審視我們自己的二十一世紀的文學與科幻吧。
連我都沒想到,新世紀新千年我接到的第一個祝賀新年的電話,是從四川成都打來的,我驚奇地聽到清晨的第一聲問候,是一個清脆而快樂的女聲。
她喜不自禁地對我叫:魏雅華,給您報告一個喜訊,我們的《科幻世界》今年的征訂數上來了,你猜,有多少?不等我回答,她己叫出來了:43萬!
打電話的人是《科幻世界》的社長楊瀟。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個神奇、堅強、骨骼清麗的女俠。稱她為“女俠”,我是好不容易才篩選出這么個詞來的。連我自己都失笑了,真的很傳神。當你看看《科幻世界》這些年的苦難經歷,你就會明白,如果不是女俠,能像《古墓麗影》一樣苦熬苦撐到今天,拳打腳踢,上天下海,打通關,闖過一關又一關嗎?
中國科幻真的在復蘇,就在我寫此文的時候,我又收到創刊不久的,還散發著油墨香味的,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大型科幻刊物《科幻cupe》。刊物辦得很大器,打開這本又厚又重的156個頁碼,全部彩印的、非常精美的豪華版的雜志,其定價不過20元,可這樣的經濟類的雜志,定價就能定到30元了。再看看雜志的內文,讓我真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說到中國科幻,我們不能不說《科幻世界》雜志。如果沒有《科幻世界》,中國科幻早己成了人類歷史上滅絕了的恐龍。盡管基因工程和克隆技術己經進入了實用階段,可恐龍至今仍然還沒有在地球上出現。
如果沒有《科幻世界》,我們就會不得不現在還在考古上去發掘中國科幻的化石,為這個中國現代史上的斷代工程流淚。
為了這個,我們得感謝《科幻世界》,她們為我們冷凍了中國科幻的彌足珍貴的基因,讓我們終于用這碩果僅存的胚胎,克隆出新的中國科幻來。
讓我們來重讀這段歷史吧。
從80年代到2000年,20年間,中國科幻經歷了一次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死去活來。
改革開放之初,1979年,又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隨著第一屆中國科學技術大會的召開,中國迎來了科學的春天,而中國科幻也迎來了上個世紀一百年間最燦爛的瞬間。
回顧那個逝去的百年,正在離我們遠去的世紀,對中國科幻我們真的充滿了喜悅與悲傷,我們真的難以說清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80年的崛起與82年的毀滅,讓我看到的幾乎是一場美麗而壯觀的焰火,留給我們的是一種悲愴的記憶。
四川省科協、四川省科普作協創辦于80年代初的《科幻世界》,那時叫《科學文藝》。并非是專發科幻小說的,是本以文藝形式宣傳科學知識的小刊物,“科幻小說”只是這本刊物的一個欄目。《科學文藝》問世的時候,是在那場焰火非常絢麗,卻又即將熄滅的時候。正是中國科幻盛極而衰的時候。
此后,中國科幻遭遇了一場大劫難。
中國的純文學從來沒把中國科幻當回事。中國科幻是趙姨娘生的賈環。人們都還記得那篇唯一獲得全國短篇小說獎的科幻小說,家喻戶曉的《珊瑚島上的死光》吧?那篇小說獲讀者選票數排在當年第五,可獲獎排序時卻列在獲獎作品25位的倒數第一。弄不好還是照顧情緒呢。
災難性的1982年后,隨著清除精神污染那場倒春寒,中國科幻全軍復滅,文學刊物和科普刊物,文學出版社和科普出版都視科幻為異己,將科幻小說驅逐押送出境,宣布科幻小說由于“從事了與其身份不相符”的活動,而成為“不受歡迎的人”。
科幻類的報刊紛紛關門倒閉,中國科幻樹也倒了,猢猻也散了。不過一兩年功夫,偌大的一個泱泱文化大國,能發表科幻小說的刊物,就剩下了《科學文藝》一家。據說,《科學文藝》也受到警告,要少發科幻小說。別趟這混水。
科幻小說遭遇了滅門之災。
這場災難也從另一個角度告訴我,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中國的科幻小說高舉思想解放的大旗,成為了時代的先鋒。
十多年后,我們再回過頭來看這件事,讓我們能不捫心自問:為什么我們會犯如此低級,而又如此愚蠢的錯誤?科幻小說這樣一種科學與文學相接合的,既是科學又是文學的珍稀新品種,一種能推動社會進步的、積極向上的文學新品種,一種難能可貴的綠色食品,招誰惹誰了,遭此滅門之禍,誰逮誰滅?
此后的中國科幻,就像一個遭到棒打鴛鴦散的家庭那不幸的孩子,先前的家庭不要,后來的家庭不容,呼天無門,喚地無路。
多虧中國還有家《科學文藝》。中國科幻才幸免餓死它鄉。
這一時期,為數不多的中國科幻作家,都己改了行,葉永烈去寫傳記文學了,童恩正去了美國,教他的歷史,鄭文光病魔纏身,力不從心。各忙各的了,隊伍潰散了,他們不比純文學作家,作協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資。
這十多年間,《科學文藝》成了中國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的一根獨苗。在虧損和饑餓中艱難趔趄跋涉,真可說是歷盡劫難癡心不改。
19年哪,19年是一段漫長的歲月,抗日戰爭不才只打了8年嗎?
愛因斯坦在他的《相對論》中有過這樣一個著名的俏皮話:坐在一個美麗的姑娘身邊和坐在燒紅的爐蓋上,其時間的概念是不同的。
世上的事就這么奇妙,劣勢常會演變成優勢。就是那句老話:是金子總會發光。丟在垃圾堆里的金子還是金子。
《科學文藝》不久更名為《科幻世界》,辦刊方針也成了專發科幻小說的刊物。《科學文藝》在市場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一個漫長的時間段,《科幻世界》成了中國科幻的同意詞。
科幻小說的確是個好東西,尤其是對于成長中的,對世界充滿了新奇感的青少年,他們對科幻小說的渴求就像沙漠對水的渴求,而這種渴求全中國唯有《科幻世界》能滿足他們,于是便有了洼地效應,水都流到四川盆地去了,到1998年,《科幻世界》的發行量就翻過了30萬大關。
現在,一本月發行量達到3萬冊的刊物就能生存下去,5萬冊就可以進入良性循環。你可以想像,一本發行量在50萬冊的上下的刊物,在期刊界的地位。最近《科幻世界》又分出了一本畫冊,一本專供青少年閱讀的科幻《飛》,一家變三家了。到2016年,《科幻世界》實際上已經變成了一個出版集團,在不斷的推出新的科幻長篇小說,可半數以上純文學期刊的月發行量都剩下1000冊了。
在中國期刊中,它己經是無可爭議的超級大國了。盡管科幻小說只有這一家可以呼風喚雨的超級大刊,可這一家刊物的實力足以向全中國的純文學期刊叫板。更何況又有了重磅級的《科幻cupe》。據說,還有一些文學刊物正在改旗易幟,進入前景看好的科幻小說陣地。
現在許多主流文學的作家們都己經在寫科幻小說了,要不了多久,科幻小說會被稱作主流文學,而純文學只能被稱作純文學了。當心,市場是“贏家通吃”。
其實,在談論中國科幻時,我們不能忘記大師倪匡,在港臺暢銷書作家中,處第一位是科幻作家倪匡,第二位才是大俠金庸,第三位是情圣瓊瑤。讓我們感到惋惜的是,對倪匡作品的研究是太少了。
科幻小說也能出重磅級的暢銷書作家。也能進入中國作家富豪榜。
還沒有。盡管今天的中國科幻己今非昔比,但也還是早春二月。隨著劉慈欣和郝景芳獲得世界科幻的最高獎《雨果獎》,中國科幻小說正在重新崛起。一批新生代的科幻作家,給了中國科幻充滿希望的未來。
但如果與1980年前后的中國科幻的黃金期相比,仍然還處在預熱階段。與強大的美國科幻相比,中國科幻還差了一個世紀。
在美國,有400多所大學開設有科幻課。老師給新學年新學生所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一個沒有幻想的民族,會有熱情、希望和生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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