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普勒-22b的缸中之腦
作者:徐曉寧   筆名:美菲斯特
1、血色彗星
飛船的船體像癲癇病人一樣劇烈顫抖,周圍紅光閃爍,最后一點人工重力徹底消失了,碎片由于失重在眼前像一片片雪花掠過。
如果沒有安全帶綁著,我也會和碎片以及手足無措的同伴們一樣到處亂飄。我盡力向前面伸著胳膊,十根手指在虛擬鍵盤上跳動,頭盔的面板上不斷變換符號,飛船的船頭在艱難的轉(zhuǎn)向,最終指向目的地星球,舷窗外出現(xiàn)一個碩大無朋的藍色球體,上面云海卷舒,但是褐色的陸地寥若晨星,蔚藍的大海幾乎鋪滿整個星球。
我將航向指向開普勒-22b之后,飛身投入一個救生艙里,借助還算堅固的外殼保護自己。在外殼合上的間隙,我看到同伴來不及進入其他救生艙,徒勞地手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但還是被流逝的氣流壓在舷窗的裂縫上,外面是絕對的真空,血肉之軀貼在舷窗的縫隙處,一片片碎肉像被凌遲一樣飛到艙外。
飛船開始進入大氣層,劇烈摩擦產(chǎn)生的高溫卷入船艙,高溫炙烤之下,來不及進入救生艙的同伴在紅熾的火焰中燒成焦炭,最終灰飛煙滅……盡管有救生艙的阻隔,我還是聞到了烤肉的味道,絕不敢在這時讓救生艙脫離飛船。
飛船再也經(jīng)受不住折磨,解體成為兩段。我再也不敢停留在飛船上,在經(jīng)過平流層后,拉下把手,救生艙脫離了飛船。
我看到,按照救生艙的屏幕顯示,只有一個救生艙成功的脫離飛船,同伴們或者已經(jīng)死在飛船上,或者因為救生艙故障沒能脫離。飛船拖著長長的尾焰,如同一顆血色的彗星,最終墜落在海洋中。
屏幕在顯示各種訊息,我閱讀之后得出結(jié)論:這個星球適合生存。
救生艙在海面上隨波逐流,我感受到海報的蕩漾,他在屏幕上輸入解鎖的符號。打開艙門,兩條胳膊攀著艙門,將身體緩緩探出救生艙。
海面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凜冽的空氣令人心頭一陣清涼。我通過海面鏡像的反光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一行九人帶著一個機器人乘坐飛船飛向開普勒-22b行星,期冀能找到一片適合人類生存的區(qū)域,沒想到由于不堪幾十年飛行的重負,飛船出了故障,我們功虧一簣。只有我成功降落在開普勒-22b上,沒想到這里是一片無垠的海域。
盡管同伴都死于非命,盡管還沒有適應(yīng)從失重狀態(tài)到1.5G重力,我壓住恐懼與悲傷,盡快地活動四肢,開始觀察這片海域。
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里的大氣和海洋適合生存,摘下頭盔也能呼吸。我沒敢脫下宇航服,一面給宇航服里的貯氧系統(tǒng)置換氧氣,一面慶幸地想:多虧了救生艙降落在海洋中,如果墜落在堅硬的陸地上,我早已尸骨無存、化為齏粉。
2、來者不善
救生艙在海里隨波游蕩,我打開呼救裝置,期冀可憐的救生艙能把信號傳輸回地球。這時,探測器發(fā)現(xiàn)有生命信號在疾速接近,我急忙起身,站在救生艙上四處瞭望,忽然發(fā)現(xiàn)遠處有五六道水紋在飛速襲來,每一道水紋上豎著三角鰭,像五六把黑色的彎刀劈開水面徑直過來。我急忙從救生艙里翻出電磁脈沖槍,這里面的電磁驅(qū)動裝置能將小小的彈丸加速到普通步槍子彈的三倍初速,即使來的是一群鯊魚我也不怕,只怕有什么大家伙將救生艙拱翻。
我戴上頭盔,脈沖槍上的自動瞄準裝置和頭盔聯(lián)動,那幾個背鰭被標記上十字星,閃爍在頭盔面具上。但它們在距離我兩百米處停住了,開始繞著救生艙打轉(zhuǎn),有的逆時針繞圈,有的順時針繞圈。望著它們劃出的弧形水跡,我感到十分詫異,難道鯊魚在評估我的肉好不好吃?我端著電磁脈沖槍不知道瞄準哪一條,似乎隨時會有一條沖過來。
正在我被它們搞得暈頭轉(zhuǎn)向之時,救生艙下面拱起小山一樣的波浪——怕什么來什么,我只看到一個虎鯨一樣的碩大頭顱將救生艙頂起,在冰藍色的滔天巨浪中,我失去平衡落入海中。
甫一進入水中,我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好在還戴著頭盔,剛才貯氧系統(tǒng)里填充的氧氣能讓我在水下支持一陣。我剛想持槍向周圍射擊,身后突然出現(xiàn)一股巨大的水流,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一條粗壯的手臂將我的脈沖槍奪過去。我驚魂未定,就感到又一條手臂抓住我后背,拖著我向遠處游去。
我原本想用雙腿去蹬那人的胸膛或腰部以下,但是發(fā)現(xiàn)那人胳膊太長了、根本蹬不到對方。攀住那條手臂,我這才有機會看清那是什么人,不,不應(yīng)當說是“人”,頂多算是人形生物。
頂翻救生艙的巨人長著虎鯨似的臉龐,身軀包裹在光滑的黑色皮膚之下,只有腹部和下頜是白色,背上有一彎小帆似的背鰭。巨人的整個身體呈流線型——除了兩條像大猩猩般壯碩手臂——但是巨人后腿很短,尾巴像魚雷的尾槳緩緩擺動,肥厚的腳掌上長著皮質(zhì)的蹼,靠腳蹼和尾巴劃水前進。
巨人似乎看得出我被抓得不舒服,圈起兩條胳膊,溫和地攬起我,像抱著自家嬰兒,我趕緊伸手攬住他脖頸,趁機近距離觀察他:他的頭頂無毛發(fā)、只有兩個橄欖似的鼻孔;眼睛長在臉頰兩側(cè)、耳朵小到幾乎看不出來,他用嘴咬著我的脈沖槍,絲毫沒有損壞。我松了口氣,還好這個鯨魚狀類人生物沒有吃我的興趣。
我扭頭望向四周,只見很多鯊魚狀生物尾隨而來,正是最初圍著救生艙打轉(zhuǎn)的家伙,我急忙拍拍鯨魚半人的手臂,示意他追兵來了。鯨魚半人完全不以為意,我想把脈沖槍從他嘴里拔出來,他有手指敲敲我的頭盔,似乎在說:“別鬧!”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時,那五六條鯊魚狀生物追上來,在鯨魚半人周圍排成“人”字形隊伍,以相同速度前進,很像F-18“大黃蜂”戰(zhàn)斗機給遠程轟炸機護航,沒有攻擊的意思。這時我才放松下來,觀察離我最近的一條鯊魚半人。
他像一條灰藍色的魚雷,背后豎立著新月形背鰭,四肢不像鯨魚半人這樣遒勁有力,而且不像后者頭頂有鼻孔,而是靠鰓呼吸。
而且,他和鯨魚半人眼神很不一樣,似乎我一離開巨人,他會沖上來把我撕碎。我不禁咽下口水,更加貼近鯨魚半人身畔。
我不知道怎樣和鯨魚半人交流,無法獲知此行的目的地,根據(jù)頭盔面板上的數(shù)據(jù),鯨鯊編隊向深海游去。眼前的海水顏色變深,從清澈的藍色變成深藍,海底的山崖變得崢嶸嶙峋,很少有陽光從山崖之間透過來。
轉(zhuǎn)過一道屏風似的巖石山,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座巨大的卵形建筑,通體潔白,比起國家大劇院來不遑多讓。在那周圍,一隊隊鯨魚半人和鯊魚半人佩戴石質(zhì)或是骨質(zhì)的武器,像人類的哨兵般往來巡邏,我暗忖:歡迎我也不用這么大陣勢吧?
“國家大劇院”穹頂上覆蓋著一片線條抽象的浮雕,似乎是十幾個星球被一棵巨樹連接在一起,巨樹根部有一個六扇翅膀的貝殼狀物體,看起來很眼熟。
這些猙獰粗礪的人形生物和光滑如鏡的巨卵形成巨大的反差。我正目瞪口呆,鯨魚半人發(fā)出一聲長嘯,恍若長鯨吸水,看起來無門可入的巨卵上開啟一條小縫,恰似潔白的海螺肉綻開一絲罅隙。巨人將我輕輕一推,我頭下腳上地被推入那條通道。
3、往事并不如煙
我甫一進入通道,就被一堆觸須頎長的“海蜇”捉住,宇航服的電腦提示我它們的觸須有毒,不要輕舉妄動。我驚慌地觀察四周,看到包圍我的是一片淺灰色粘稠物質(zhì),四周探出幾條碩大的觸手,上面不僅僅有吸盤,還長著數(shù)以百萬計的細小觸須,看起來就像碩大的觸手上長出無數(shù)的分形。
觸手纏住我的宇航服,無論我怎么掙扎也無法掙脫。而那些足以讓密集恐懼癥患者當場一命嗚呼的細小觸須在我頭盔上相互連接,像有幾百只蜘蛛同時織網(wǎng),很快,密密匝匝的“蜘蛛網(wǎng)”籠罩在頭盔上。
我正在想怎么樣死得痛快,就感到麻酥酥的感覺從太陽穴開始擴散,順著整張臉爬行,爬到我的大腦里,后腦開始麻痹。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對我說“別動,戴上這些‘網(wǎng)’,你會像我讀取你的記憶一樣,讀取到我們對于陳年往事的記憶。”
“難道這些觸須織成的網(wǎng)是在讀取我的記憶嗎?”
我還沒來得及問更多,海量的信息像驚濤駭浪一般涌入腦海,我的身體篩糠般的震動起來,遙遠的模糊記憶像信號不好的電視圖像,帶著嘶嘶拉拉的噪點,映入我的腦海。
那段記憶的最初部分斷斷續(xù)續(xù),似乎隔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那是由幾個巨大的半透明圓柱體和無數(shù)的管線組成的裝置,如果從上空俯視,像極了剛才在海中看到的那一片浮雕——十幾個星球被一棵巨樹連接在一起,而巨樹根部的貝殼狀物體向兩側(cè)伸展出六扇翅膀,看起來更像一艘飛船。
這一組浮雕,讓我想起來古代典籍上的圖案——以色列沙漠出土的《死海古卷》。我一直覺得那浮雕似曾相識,直到腦海里出現(xiàn)了那個裝置的實體。
《死海古卷》上說,十三位使徒從天而降,創(chuàng)造了地球上的人類。難道十三使徒中的某一位也曾經(jīng)來過這里,創(chuàng)造了那些人形生物?
接下來的一幕在你眼中,或許是富有詩意的——而我的看法大相徑庭,我覺得這一幕包含了人獻祭的題材,是殘酷血腥和邪氣逼人的!
這一幕在詩化的敘述中,是這樣的:
一個家庭有四個兄弟和一個小妹妹,他們和使徒之間發(fā)生了如下對話。
老大問:“鯊魚隔著很遠就能聞到血腥氣,找到魚群、隨意捕殺,不費吹灰之力。而我們劃著獨木舟出海尋找很久依然一無所獲。神啊,為什么不能讓魚群聚集到這里呢?”
使徒想了想,說:“潮汐之神不能讓魚群聚集到這里,但是能讓你像鯊魚一樣長出三層利齒、長出紡錘形的身體和劃水的背鰭,你能隔著千尺就能聞到血腥味,但是你和你的后代會更加噬血,在子宮里的胎兒就會相互吞噬。如果你愿意,就跳入大海吧!”
老大想象著流線型的身體和高聳的背鰭,義無返顧的跳入海中。
老二問:“辛苦打漁卻收獲不多,魚兒在收網(wǎng)之前就已經(jīng)逃逸。神啊,為什么不能讓魚兒在網(wǎng)里只進不出呢?”
使徒沉吟一下,說:“潮汐之神不能讓魚兒停滯在你網(wǎng)里,但是能讓你像章魚一樣有更多的腕足、一次攬住更多魚兒。如果你愿意,就跳入大海吧!”
老二想象著更多的胳膊,義無返顧的跳入海中。
老三問:“海龜一次可以產(chǎn)下三四十個卵,埋在沙土里即可孵化。神啊,為什么部族里的女人要飽受十月懷胎之苦、一次只能產(chǎn)下一兩個孩兒,還有嬰兒尚未學會走路就已夭折。神啊,為什么不能像海龜一樣多多生育,讓氏族里的人口繁衍更多呢?”
使徒沉默半晌,說:“潮汐之神能讓部族里的女人像海龜一樣多生育,但是胎兒還沒有發(fā)育完全就會離開母腹——不用擔心,孩子們會在溫暖潮濕的育嬰房里孵化,長大之后獲取他們父輩夢寐以求的能力。如果你愿意,就跳入大海吧!”
老三看看使徒充滿誘惑的妖嬈身段,義無返顧的跳入海中。
老四問:“我們生活的地方四周是茫茫大海,大樹數(shù)量極少,而且砍伐困難,難以造出獨木舟,能用上的出海工具屈指可數(shù)。神啊,為什么不能讓族里下水的獨木舟變得更多呢?”
使徒說:“潮汐之神不能讓獨木舟變得更多,但是能讓你像鯨魚一樣承載更多、每次潛入更深的海域。如果你愿意,就跳入大海吧!”
老四想象著鯨魚的孔武有力,義無返顧的跳入海中。
使徒對女生態(tài)度明顯好很多,問這一家的小妹妹:“小姑娘,你有什么愿望?”
小妹妹苦惱地說:“現(xiàn)在只有男人能獵到食物,女人受他們壓抑太久了。我不想像其他姑娘那樣仰人鼻息,但是沒法一個人生存,為什么不能征服部族的男人呢?我想讓那些男人和他們的后代,即使只是聽到我的聲音,也會服從我的命令。”
使徒沉默了很長時間,小妹妹以為即使是神也無計可施,正要轉(zhuǎn)身離去,沒想到使徒說道:
“你的想法很有趣,潮汐之神會賜予你特殊的能力,你的聲音會占據(jù)每個人的腦海。但是作為代價,你會變成數(shù)以億計的‘水母’,不像你的兄弟們、至少還有人形的身體。每一個“水母”都無比脆弱,但是當她們連接在一起,將像蟻后統(tǒng)治蟻群一樣統(tǒng)治整個族群。如果你愿意,就跳入大海吧!”
小妹妹看看使徒神一樣的光彩,義無返顧的一腳把使徒踹進大海(這一句是我胡亂加的,掐了重播)。
小妹妹看看使徒神一樣的光彩,義無返顧的跳入海中。
4、蟻后與蟻群
在那段記憶中,使徒制造出一大批半人半魚的生物,一共有四種。
第一種是鯊魚半人,他們數(shù)目龐大,是族群發(fā)動戰(zhàn)爭的主力,他們殘忍暴戾,用石質(zhì)或者骨質(zhì)武器作戰(zhàn),而且能聞到很遠的血腥氣息,聞到血腥味就亢奮激昂,恨不得咬斷獵物的喉管大快朵頤。無論什么樣的生物遇到這些鯊魚半人,都是噩夢!
第二種是章魚半人,像章魚一樣有更多的腕足,他們擅長偷襲,借助腕足和柔軟的身體接近獵物。如果敵人占了上風,章魚人就噴出一口黑霧跳入海中遁逃,真正做到了能進能退。
第三種是鯨魚半人——盡管他們比真正的鯨魚小很多,但是身長達到了驚人的三米,雙臂有力,雙腿較短,只有兩只腳特別寬大,就像鯨魚的尾鰭。魁梧的身材讓他們能承載更多物資。
第四種“人”,不像人。
她們更像數(shù)以億計的水母的連接體,每個水母是一個神經(jīng)元,很像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的拓撲結(jié)構(gòu)。當上億個“水母”連接時,超出某個臨界值,這一龐大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產(chǎn)生記憶、思維,產(chǎn)生智慧。甚至成為族群的大腦,指揮鯊魚半人、章魚半人、鯨魚半人有組織、有計劃地擴張生存空間,成為整個星球其他智慧生物的噩夢。
而今,我面對的就是第四種“人”,她們通過數(shù)以億計的觸須產(chǎn)生的腦電波和我的大腦相連,讀取我的記憶,但是代價是也讓我讀取到她們的記憶。她們必須通過巨大且堅固的“國家大劇院”保護脆弱的身體,同時讓一隊隊鯨魚半人和鯊魚半人拱衛(wèi)四方,避免可能受到的襲擊。這個由無數(shù)水母狀神經(jīng)元構(gòu)成的大腦不知道在硬殼建筑的保護下存在了多少年,在我眼中,簡直是現(xiàn)實版的“缸中之腦”。
大腦里的各種景象開始像潮水一樣退去,我感覺出鼻腔里粘膜灼燒的痛感,我在流鼻血。
我按按太陽穴,讀取“蟻后”的記憶太費體力腦力了,再讀取下去會瘋掉的。
方才讀取的那段記憶讓我震驚無比,開普勒-22b已經(jīng)被人“開發(fā)”過了,這個只有極少陸地露出海面的星球或許是另一種智慧生物的試驗場。他們在各個星球之間“播種”,通過轉(zhuǎn)基因技術(shù),將鯊魚、鯨魚、海龜、章魚的基因與本地生物相結(jié)合,培育出了鯊魚半人、鯨魚半人、海龜半人、章魚半人。這四種半魚人是軍隊、苦力、生育工具、斥候。那些“使徒”根據(jù)當?shù)氐淖匀粭l件制造出適合生存的物種,留下《死海古卷》之類的記載,就像曾經(jīng)在地球上做過的一樣。
現(xiàn)在顧不上找尋“使徒”的蹤跡,我面臨的問題是如何從“缸中之腦”中逃出去。我想探探“蟻后”的口風:“能把我放回到救生艙那里嗎?”
“你將成為我的一部分,這是你的榮幸。”蟻后向我展示了幾幅畫面,這個星球上還有過其他智慧生命,都被半魚人部族消滅。蟻后的神經(jīng)元觸須無孔不入,每當她消滅一個族群,就用觸須奪取族群首腦的記憶,這顆星球上很多人形生物被“融入”蟻后的神經(jīng)元網(wǎng)絡(luò)中,而“融入”的過程差點讓我吐出來——以前我曾經(jīng)見過雌性鮟鱇魚的標本,她們將雄性鮟鱇魚“融入”自己的身軀,像一只癩蛤蟆慢慢吞下另一只小幾圈的癩蛤蟆——如法炮制,看來我是下一個。
我突然笑了,“蟻后”警惕地問:“你笑什么?”
“你們一直在水中,無法發(fā)展出冶金、石化等技術(shù),更別說機器人了。”
蟻后驚恐地問:“機器人,那是什么?”
我不管她,自顧自說道:“這次的任務(wù)險象環(huán)生,我們帶著一個機器人,而那個機器人,就在我身上。”
“在哪兒?”
我左腿的宇航服突然裂開,一個蜘蛛形機器人從那里鉆出來,用八條尖利的爪子切割脆弱的“水母”。
“我的左腿在一次太空行走時受傷,但是飛船上的醫(yī)療裝置無法有效治療,眼看要殘廢,隨隊醫(yī)生想了個餿主意——讓蜘蛛機器人折疊起來,改造成小腿的形狀,平時可以通過機器人自帶的動力系統(tǒng)輔助我行走。當我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我可以把它放出來,攻擊除我之外的所有生物!”
蜘蛛機器人的爪子像劃過黃油的餐刀,切割著“蟻后”,這一片神經(jīng)元網(wǎng)絡(luò)被撕開一個小口。那些海蜇形狀的生物過來攻擊——它們就像白細胞和吞噬細胞,在“國家大劇院”里面保護著脆弱的神經(jīng)元網(wǎng)絡(luò)——我感到無數(shù)的毒刺扎入宇航服,而機器人根本不在乎毒刺,依然揮舞著利爪所向披靡。
我的大腦和“蟻后”的無數(shù)觸須還連著,能聽到她絕望的嘶吼,一旦神經(jīng)元網(wǎng)絡(luò)被破壞,重新建立需要漫長的時間。外面巡邏的鯨魚半人、鯊魚半人想沖進來,但是“蟻后”忙于應(yīng)付蜘蛛機器人,根本顧不上打開入口。而我感到“海蜇”毒刺里的毒素也在遏制呼吸,凌遲般的痛楚吞沒了我。
這是一場殘酷的競爭,蜘蛛形機器人在充滿灰色液體的區(qū)域中終究會因為短路而停止行動,或者被“海蜇”形吞噬細胞包裹住、阻攔住。在此之前它會無情地切割“蟻后”,將整個半魚人族群陷入癱瘓——至于癱瘓到什么程度,就得看運氣了——或者無法恢復元氣,群龍無首、就此滅亡;或者還能維持運轉(zhuǎn),在下一批人類拓荒者到來之前集結(jié)起一支反抗力量。
看不見的蝴蝶扇動了翅膀,翼下之風無聲地滑入時間的亂流中,經(jīng)過千年萬年的醞釀才會形成毀天滅地的颶風。至于結(jié)果是什么,我這只“蝴蝶”看不到了。
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但是救生艙還在源源不斷地發(fā)射信號,會有更多拓荒者來到開普勒-22b,但統(tǒng)領(lǐng)族群的智慧生物已經(jīng)被大大削弱了,他們可以贏得輕松一些。肇始的“使徒”的秘密終將被揭開,可惜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毒素在摧殘我的身體,我感知到的最后一條訊息,是“蟻后”的咒罵——
“該死的人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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