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每一個角落都藏著無數生命的密碼。有些我們能看到,比如花鳥魚蟲;有些我們看不到,比如土壤里的真菌、水里的微生物、空氣中的花粉。我們一直在說要保護生物多樣性(特別是在我國舉辦了第十五屆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大會之后,近年來各屆熱情高漲),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連這些生命到底在哪兒、過得怎么樣都搞不清楚,又怎么保護得了呢?
說到底,現在我們對大自然的了解,遠遠不夠。而且最要命的是——我們現在用來“測量”生物多樣性的方法,其實很多都是“猜”的。
**為什么我們一直在“盲人摸象”?**這話可能聽起來有點夸張,但現實真是如此。你可能聽說過,很多銀行、基金公司、企業現在開始關注自己的“生態影響”,也就是說,他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破壞自然、讓某些動植物滅絕。但問題來了,他們該怎么知道自己的行為到底對自然有沒有影響呢?
目前,大多數金融機構用的工具,其實都是“間接估算”的方式。比如,他們會看一家公司用了多少土地、有沒有遵守環保政策、有沒有在敏感地區開礦……這些信息,乍一看還挺靠譜,可別忘了,它們都是“推斷”,不是“實地看到”的。
打個比方,就好像你不去病人身邊看一看、摸一摸、量一量,而是看看他家飯桌上吃的啥、藥箱里放了啥藥,然后猜他是不是生病了。你說,這靠譜嗎?
數據不透明,方法也不統一更麻煩的是,這些評估工具,有些是商業的,有些是開源的,但無論是哪種,大部分都沒有完全公開他們的算法、以及數據來源。所以,你很難知道這些結果到底是怎么算出來的。再比如,企業在全球共享的全球生物多樣性信息平臺(GBIF)上幾乎沒提供什么數據——全世界共享的數據里,它們只貢獻了0.3%。這點數據,說好聽了是杯水車薪,說不好聽,跟沒交作業差不多。
不僅如此,現在用的這些評估工具只關注很少一部分生物,比如哺乳動物、鳥類、植物這些“看得見的物種”。可真正支撐整個生態系統運轉的,往往是那些看不見的小角色,比如昆蟲、微生物、真菌。這些小家伙才是種子傳播者、分解者、土壤營養師,是我們生態系統背后的“無名英雄”。可惜,大部分評估工具只重視那些漂亮的、明星的物種,以及保護的物種(比如國家一級/二級保護動植物),根本沒把它們算進去。比如前幾年“電蚯蚓案”官司為什么打得那么艱難?因為蚯蚓雖然具有重要生態功能、但是不在任何保護名錄內,即使面臨著大規模的電捕捉、甚至到了海南一些的地方農民抱怨“無蚯蚓可抓”的困境,在這種基于“重點保護動物名錄”的思路目前,這類事件就遇到了難題。
再隨便舉個例子,蝙蝠就是嚴重被低估的物種。蝙蝠其實是非常神奇的動物。全世界的哺乳動物里,差不多有五分之一是蝙蝠,種類多得超出你想象(最新數據是將近1500種)。而且它們對生態系統的貢獻,簡直可以說是“幕后英雄”——有的蝙蝠靠吃蟲子維生,一晚上能吃上千只蚊子,是天然的“滅蚊專家”;有的蝙蝠專吃水果、花蜜,是熱帶森林里重要的傳粉者和種子傳播者,沒有它們,很多植物根本活不下來;還有一些蝙蝠的糞便,是重要的肥料來源,甚至孕育出獨特的洞穴生態系統。這么厲害、這么重要的生物,你以為它們會被各類生態評估工具重點關注?不好意思,現實是:幾乎被無視了。甚至是被普遍的污名化。不信?你拿“消防隊+蝙蝠”、“洞穴旅游+蝙蝠”作關鍵詞查查,看看多少地方在主動破壞蝙蝠的棲息地。
數據嚴重偏地區,越需要的地方越沒數據你以為這些問題已經夠糟了?還有更糟的。
全世界的生物多樣性數據,嚴重偏向北美和歐洲這樣的發達地區。那些真正物種豐富的地方,比如熱帶雨林、亞馬遜流域、東南亞島嶼,反而數據最少。你說,這像不像醫生給身體最健康的人做體檢,真正病得不輕的反而沒人管?
這就導致一個后果:一些企業為了逃避審查,可能會把對生態影響大的項目搬到這些“數據盲區”,因為那里沒人能準確評估他們帶來的破壞。這樣一來,不但評估沒起到作用,反而成了掩護破壞自然的“遮羞布”。
▲上圖:熱帶雨林是重要的生態系統。上圖是《西雙版納的樹冠》,這是倪芙·瑞蓮的《森林呼吸系列》中的一幅作品,創作于2023年。這幅畫展現了西雙版納熱帶雨林豐富多樣的樹冠景象。畫面呈現出一個綠意盎然的視野,樹葉在陽光下交織,棕櫚樹與附生植物交錯生長,營造出一片充滿生命力的自然景觀。通過丙烯的精細表現,藝術家成功地捕捉了這片上層森林的輕盈與繁盛,同時也強調了自然界的多樣性和錯綜復雜的生態關系。供圖:Niamh Cunningham
**解決辦法在哪兒?DNA!**說到這兒,你可能覺得挺灰心:我們到底有沒有辦法真正掌握自然的狀態?答案是:有,而且這個辦法就藏在生命本身——DNA里。
現在科學家們正在大力推廣一種新技術,叫做環境DNA,也就是“eDNA”。別聽這個詞怪,其實原理很簡單:任何一個生命體,不管是魚、鳥、蟲、還是細菌,它在水里游過、在地上爬過、在空中飛過,都會留下它的DNA痕跡。只要你收集這些“痕跡”——比如從水、土壤、空氣里采樣,再進行DNA測序,就能知道這個地方住著哪些生物。
更厲害的是,這種方法又快又便宜。以前要調查一個國家的昆蟲種類,可能需要成千上萬個標本,幾十年時間,上百個專家,現在用eDNA幾個月就能搞定,成本還低得多!
**eDNA能解決當前評估的哪些“死角”?**用eDNA,我們就可以做到“直視”自然的全貌,不再是“推測”。比如,以前我們只能知道某個地區可能有某些鳥類,估算物種數量。現在我們可以直接測出有哪些微生物、土壤動物、昆蟲活躍在那里,這些才是生態系統真正運轉的核心。
eDNA還可以打破地理偏見。不論是在瑞典的湖泊,還是在非洲的熱帶雨林,只要采樣、測序一氣呵成,就能獲得質量一致的數據。標準統一、流程可復制,這一點對全球比較和追蹤特別重要。
此外,eDNA還能覆蓋更廣的“生物變量”(科學上叫EBVs,Essential Biodiversity Variables),這是一種用來描述生態系統健康、物種多樣性、功能完整性的指標體系。以前我們只能觀察極少數變量,比如某種瀕危動物的數量。現在用eDNA,連地下微生物的功能變化、昆蟲社群的結構變化,都能被記錄和分析。
**那這對普通人、對企業到底意味著什么?**好問題。我們說了這么多,到底跟你、我、我們生活的社會有什么關系?其實非常大。
首先,eDNA的出現,讓“環保”不再只是口號,而是真正可衡量、可比較、可優化的事情。一個農場可以通過eDNA監測土壤健康、蟲害風險、傳粉昆蟲數量,從而決定是該施肥、除蟲,還是留些野花地吸引蜜蜂——這直接影響糧食產量和收益。
再比如,金融機構通過eDNA數據,可以知道他們投資的項目是否破壞了生態系統,是不是該撤資或轉投更綠色的項目。這樣一來,“綠色金融”就不是聽起來好聽,而是有數據支撐的真功夫。
更進一步,未來我們可能還會看到一種新型市場機制,比如“生物多樣性積分”,誰保護得好,誰就可以獲得積分,轉讓給那些有負面影響的企業,像碳排放權交易那樣。這也會激發更多企業主動參與自然保護,而不是被動接受處罰。
從“自上而下”→“自下而上”,該換個思路了過去,大家做生物多樣性評估,基本上都是“從上往下”來做:國際組織制定一套規則,企業照著打分,投資機構看分數做決策。問題是,這種方法既慢,又不精準,還不太公平。
舉個例子來說:某個公司要在某地搞風電開發,拿國際生物多樣性評估工具一查:“沒發現重點保護物種”、“不在紅線范圍”、“生態影響小”,項目就被判定為“綠色可持續”。結果項目啟動之后,科研團隊用eDNA技術去做調查,發現這個山頭有多種蝙蝠、夜鷹等飛行類物種活動頻繁,而這些恰恰是最容易受到風電葉片傷害的動物。也就是說,這里其實是一個對飛行動物來說非常重要的“空中通道”。但是,因為這些物種沒在保護名錄上、也不夠“明星”,所以在最初的評估中壓根沒被提到,差點造成一次生態災難。
又比如,比如在東南亞或者非洲,有些地方的原住民靠森林生活。他們知道哪些樹藥用、哪些動物能吃、哪些泉眼一年四季不干涸…… 這些知識并不在評估標準里,沒人聽他們說,也沒人讓他們參與評估。最后項目通過了,外資進來了,森林沒了,他們連告狀的渠道都沒有。所以這樣的評估系統,有時候對弱勢群體可能特別不公平。
又比如在我國某生物多樣性特別豐富、有許多土著魚的地方,投資3億元搞了一個“生態治理工程”,在河底“抹水泥”、硬化河道,把原本會“呼吸”的自然河道做了防滲。這種花大錢、搞生物多樣性破壞的工程,并不在少數。很大的一點原因是,之前的環境影響評價(EIA)里面沒有把土著魚等豐富的本土淡水生物多樣性考慮進去。
?綠會融媒·“海洋與濕地”(OceanWetlands)現在,有了eDNA,我們可以反過來,從“自下而上”地作評估:一個農戶、一個公司、一個項目,直接收集自己的生態數據,上傳、分析,然后根據這些數據調整做法。這種“本地反饋機制”,才是真正能改變生態狀態的關鍵。
而且,一旦大家都開始這樣做,整個社會的生態數據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越準。那時候,不管是國家政策、金融決策,還是普通人消費選擇,都能建立在真實、全面的生態信息之上。
**還缺什么?下一步怎么走?**當然,eDNA技術雖然潛力巨大,但也不是沒有挑戰。我們現在還需要做很多事情,比如:
1) 統一采樣和分析標準。不然你家后院的數據,跟亞馬遜雨林的數據沒法比;
2) 建設DNA參考庫。要知道DNA對應的是哪種動物、植物、微生物,得有對照表;
3) 開放共享數據。企業、科研機構、政府都得愿意公開,不然數據碎片化、互不兼容;
4) 轉化為有用的指標。科學家提供原始數據,得有人能把它翻譯成“政策語言”、“投資語言”。
這些工作并不容易,需要科研人員、企業、政府、普通公眾一起合作。好消息是,現在這股潮流已經開始了。比如,全球生物多樣性信息平臺(GBIF)已經開始收集DNA數據,也有一些國家和機構也開始嘗試用eDNA做常規監測。
這是一個轉折點說到底,我們要保護的,不僅是某一種動物、某一片森林,而是整個地球的生態網絡。而要做到這點,我們首先得“看得見”這個網絡。eDNA就是那把鑰匙,讓我們能真正看清生命的全貌、而不是僅憑直覺去行善。看看“放生”鱷雀鱔的例子,弄不好,反而破壞生態。
或許你還記得小時候在河邊捉青蛙、在田野看蝴蝶的日子,那些記憶不是童年才有的特權,它們本可以一直存在。但前提是,我們得知道怎樣去保護。
現在,科學已經為我們打開了門。剩下的,就是我們敢不敢邁出那一步。
(注:1.本文僅代表資訊,不代表平臺觀點。歡迎留言、討論。)文 | 王海詩(Amphitrite Wong)
編輯 | Linda
排版 | 綠葉
參考資料略
來源: 海洋與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