觚是早期中國出現的一個重要器型,在古代文化和藝術史上的地位不可忽視。《考工記·梓人》道:“梓人為飲器,勺一升,爵一升,觚三升。獻以爵而酬以觚。”爵和觚是酒器的基本組合,第一輪敬酒稱“獻”為爵一升,回敬稱“酬”為觚三升。爵是飲酒器,觚除了飲酒功能外可能還兼具溫酒、灌酒的多重功能。
觚最早出現于新石器時期,以陶觚為主。大汶口文化遺址出土了大量制作精美的陶觚,紅陶、灰陶、彩陶都有出現。良渚文化遺址則出土了漆觚,用整塊木頭鑿制而成木胎,表面髹朱漆。此時觚的造型已與商周時期的青銅觚十分相似。
觚盛行于商代和西周早期,最具代表性的是青銅觚,功能為禮器和酒器,在祭祀、宴飲等場合中使用。器型特點為喇叭形口、喇叭形底、束腰,常見饕餮紋、聯珠紋、弦紋、蕉葉紋等浮雕圖案裝飾。到了殷商后期,觚口大外張,不再適宜飲酒,轉為專屬禮器。觚在西周漸衰,至西周中期后極為罕見。春秋時期的孔子在《論語·雍也》中感嘆:“觚不觚,觚哉!觚哉!”即是借觚的革變來表達對社會“禮崩樂壞”的嘆惋。
宋代金石之學盛行,觚之名實即確立自宋人。宋代呂大臨在《考古圖》中正式將其定名為觚。在宋代尚古風潮的影響下,觚得以復興。因夏商周三代古器物稀有難得,宋代大量仿制銅觚。宋代制瓷業發達,五大名窯確立,開始仿青銅觚而制作瓷質觚。仿銅式觚、貫耳式觚、海棠式觚等創新花觚造型也相繼出現,逐漸脫離青銅器觚而成為獨立的瓷器品類。隨著宋代文人的美學影響日益深入,觚已逐漸轉變為陳設觀賞器和日用花器,進入生活場景。出土于杭州老虎洞窯址的南宋修內司官窯花觚,高21.5厘米、口徑13.7厘米、足徑8.0厘米,敞口、長頸、束腰、圈足,造型清秀,釉色粉青,玉質開片,是一件典型的南宋官窯瓷觚。南宋陳清波的畫作《瑤臺步月圖》中,幾案上置花觚插一枝金桂,渲染了仕女秋季賞月的風雅之景。時人喜用銅觚插花,除了金石風尚、美學觀念影響外,還因古銅器適宜養花。南宋趙希鵠《洞天清錄》中記載:“古銅器入土年久,受土氣深,以之養花,花色鮮明如枝頭,開速而謝遲,或謝則就瓶結實。”銅器儲水釋放銅元素,增強花卉的生長發育。同時,古銅器表面生成的銅綠具有殺蟲、殺菌和防腐作用,能夠延長花卉的保鮮期,使瓶中之水不易變質。
明代延續了宋人的尚古之風,觚也被文人雅士們所追捧,稱其為“花觚”“美人觚”,用以陳設、插花、清供。明代張岱《陶庵夢憶》中載:“河南為銅藪,所得銅器盈數車,美人觚一種,大小十五六玫。”“美人觚”特指細腰撇口、形態纖美的觚,反映了時人對觚的審美趣味。明代鑒藏家張德謙在《瓶花譜》品瓶一節中論:“銅器之可用插花者,曰尊,曰罍,曰觚,曰壺,古人原用貯酒,今取以插花,極似合宜。”概括了觚功能的時代轉變以及文人間的博古風尚。明代文人袁宏道在《瓶史》器具一節中寫道:“嘗見江南人家所藏舊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謂花之金屋。”袁宏道將舊觚定位為“花之金屋”,功能上以插花為用,地位上評為花器之至高格調,可見觚在明代所受到的追捧。明四家之一的仇英在《漢宮春曉》圖中,繪制了四件青銅觚,作為陳設擺件來裝飾空間,華麗雅致,同樣反映了明代鑒古風氣以及對觚的玩賞偏愛。在其《人物故事圖冊·竹院品古圖》中,描繪了時人鑒古的場景,其中兩件青銅觚,為商代風格,裝飾厚重。其中一件觚中插朱紅色珊瑚,華麗莊嚴。明代畫家陳洪綬以高古奇駭的人物畫著稱,在繪畫中常繪器物花卉來隱喻人物敦古好雅的品格,寄意言志。觚便時常出現于其畫面中。《玩菊圖》中繪陶淵明賞菊,簡約造型的素色瓷觚中插一枝寒菊搭配寥寥紅葉,寓意其清淡無為的隱逸思想。《痛飲讀騷圖》中繪一敞口撇足、造型夸張、砂斑垤起的青翠銅觚,插一枝椏曲折的白梅配竹葉一簇,格調高雅曠古。
清代,觚的器型品類變化多樣,釉彩工藝更加豐富,成為一款普及性的陳設器物和插花器皿。清代許之衡在《飲流齋說瓷》中寫道:“花觚:口大腹小者,謂之花觚。明制者身段直下,絕無波折;康熙以后,則腰際凸起,略如香案中插花之具矣。康仿明制,粗五彩花者為多,于粗率中更見老橫。至乾、嘉,則有鏤金錯采、錦堆成片者。有一種口絕侈而身甚瘦,直下無曲折,而身際盤有凸螭一條者,系素三彩,乾、嘉均有之,仿制者尤多。”現存清康熙青花纏枝紋花觚,腰線更加平直,纏枝紋滿鋪,是清代典型風格的花觚類型之一。清乾隆時期一件五彩花觚,造型中部隆起加大,紋飾繁復,釉色明艷,如佳人亭亭,更添秀氣。掐絲琺瑯、琉璃、粉彩等多種工藝制作的花觚均有出現。清代清供主題繪畫流行,存世大量作品,畫中常以觚入畫,花觚此時已逐漸融入世俗文化。 劉靜
來源: 江蘇科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