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彝走廊”遷徙通道形成初探

四川大學山區河流保護與治理全國重點實驗室,地質工程與地質災害研究所 鄧建輝

(中國巖石力學與工程學會地面巖石工程專業委員會供稿)

廣義的橫斷山區自東向西包括岷江、大渡河、雅礱江、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等六條江,從地質角度上講,總體屬于構造活躍區,歷史上滑坡堵江事件頻繁;從人文角度上講,隨著全新世的氣候變遷,該區域形成了南北向的民族遷徙走廊,即藏彝走廊或藏羌彝走廊。這兩者之間有聯系嗎?

2018年10月10日位于金沙江上游右岸的西藏自治區江達縣白格村發生了堵江滑坡,在其相關災害調查期間我們在金沙江左岸發現了一些殘碉(圖1)。按現代河谷地貌特征,這些殘碉的分布很不合理,缺乏基本的人居環境條件,附近沒有什么土地,取水也不方便。但是殘碉的存在說明橫斷山脈河谷一直有人類蹤跡,只是他們從哪里來?后來又去了哪里?什么原因導致了他們的遷徙?這些遺跡是否與藏彝走廊有關?由于地處邊遠,缺乏歷史記載或者歷史記載語焉不詳,這些史實全部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了。本文試圖結合近年來的野外調查,談一點個人見解。

圖1 四川省白玉縣金沙鄉卓英村石碉與河谷

金沙江上游河谷的殘碉分布

初步的調查表明,自青海玉樹至四川巴塘縣麥曲河口的金沙江上游河谷均有殘碉分布(圖2至圖6)。這些殘碉在現有公開文獻中報道與研究極少。整體特點如下:

(1)殘碉包括石碉和土碉兩類,以石碉為主。

(2)石碉的建筑面積一般小于土碉的建筑面積。石碉的建筑面積一般不大于50平方米,而土碉的建筑面積可達四百平方米。

(3)相對于丹巴、馬爾康等地的碉樓建筑,殘碉的建筑風格相對原始。石碉外墻為干砌石,內部充填土體;土碉基礎為片石,上部為夯土墻體,夯土沒有篩分。

(4)不論是石碉,還是土碉均偶見原木加筋。圖5的石碉木質加筋較多,約1.2m一層,原木也有初淺加工。

(5)石碉總體沿金沙江兩岸及其沖溝分布,選址于小山脊的突出基巖部位,而土碉一般位于中部相對平坦部位。

綜合分析,石碉的功用在于防御,土碉則用于住居。

以殘碉較為集中的白玉縣金沙鄉卓英村為例,該村是一個藏族小村莊,由1961年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從白玉縣城逃難至此的村民組建而成,共13戶59人,目前已經全部外遷。采用14C測年技術,經校正最早的殘碉修建年代為1780 a BP(公元170年,相當于東漢末期),較晚的殘碉年代為1490 a BP(公元460年,相當于南朝時期)。殘碉的歷史不僅悠久,而且建造工藝也隨年代在發展完善。因此這些殘碉極有可能是歷史部落或村莊的遺跡。

圖2 四川省石渠縣真達鄉阿卓茸巴村石碉

圖3 西藏自治區江達縣汪布頂鄉卡松多村土碉

圖4 四川省德格縣白埡鄉林學村土碉與石雕

圖5 四川省白玉縣金沙鄉卓英村石碉

圖6 四川省德榮縣茨巫鄉杠然村土碉

金沙江上游的歷史滑坡堵江事件

滑坡堵江事件或者說滑坡堰塞湖走進公眾視野大約始于2008年汶川地震。在龍門山區地震誘發了大量山體滑坡堵江事件,其中規模較大的34個,而最著名的當屬唐家山堰塞湖。時間往前追索,1931年的疊溪地震共產生了10余座堰塞湖,其中大小海子至今留存。

這些還僅僅是有史可循的,時間再往前追索,6條大河上的堰塞壩更多。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僅僅能夠找到一些殘留的遺跡罷了。例如,疊溪小海子湖區殘留的巨厚湖相沉積物,我們近年在三江并流區發現的114余座歷史堰塞湖壩址遺跡等。這些歷史堰塞湖的共同特點是堰塞壩堵江遺跡尚存,湖區可斷續發現連續沉積的湖相沉積物,部分堰塞壩下游還可發現潰壩洪水沉積物。部分大型堰塞壩的湖相沉積物厚度巨大,可達100~200m以上。

據不完全調查,自青海玉樹至巴塘的麥曲河口,完全堵江且歷史較為悠久的滑坡堵江事件包括錯拉滑坡、特米滑坡、基里滑坡、雪隆囊滑坡、索多西滑坡、蘇洼龍滑坡、王大龍滑坡等,其中錯拉滑坡的形成年代大于五萬年。其他滑坡的形成年代與演變歷史尚未完全厘清,但是根據湖相沉積物特征和厚度推算,規模和影響較大的滑坡壩(如王大龍)的形成年代應該在最后一期冰期,即大理冰期。

圖7 錯拉滑坡,其影響范圍延伸至上游的德格縣汪布頂鄉

藏彝走廊的遷徙線路問題

藏彝走廊的概念是費孝通先生在上世紀70年代末提出的,經過后期學者的不斷研究與完善,發展了“六江流域民族走廊”、“藏羌彝走廊”和“橫斷走廊”等概念,但是從地理學上講均屬于橫斷山區。遷徙的原因、時間與線路等無疑是“藏彝走廊”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遷徙線路一般認為包括南北向的山頂夷平面和山間河谷兩個部分。

結合作者近年在三江并流區的考察經歷,最大感受是哪一條路線都十分艱難。橫斷山區的山頂夷平面在4600~5000米以上,即使是埡口高程也往往超過4200米,現代公路翻越也是一件困難的事。山頂經常冰雪皚皚,難度更大;橫斷山區的河谷基本上是高山峽谷,很多峽谷段現代基本無法通行,哪怕是徒步也極為艱險。僅以金沙江為例,自白玉縣金沙鄉偶曲河口至巴塘縣巴曲河口,沿金沙江河岸除局部地段外基本沒有道路,是四川省交通條件最為惡劣的地區,甚至沒有之一。國道G215修建改善了兩縣的交通條件,但是米拉山埡口高程接近4400米,歐帕拉埡口高程也達4200米,冬季基本無法通行,目前已經隧道穿行。可以想象對于古人而言,這些埡口基本上等同天塹。

上述的卓英村也位于一個較為封閉的區域,交通極不方便。雖有簡易公路可自金沙鄉八吉村通達,但是需翻越海拔約4900米的雪青山埡口,且半年以上大雪封山,不能通行。從“卓英”的藏語意思“麥田”判斷,推測該村歷史上可能是一個生活條件十分優越的地方。聯想到下游的措拉歷史滑坡堰塞湖,其湖相沉積物頂面高程約3000米,這種推測也就十分合理了。

由于上述滑坡堰塞湖的淤積作用,其堰塞湖沉積物在河道形成了一道道階梯,為民族遷徙提供了一條既溫暖又方便的通道。這一通道在進入全新世間冰期后,由于古堰塞壩的潰壩和河流侵蝕作用而逐步消亡,僅在河谷的局部地段還殘留部分歷史堰塞遺跡(圖8)。上述序列殘碉遺跡的發現一定程度上佐證了藏彝走廊的遷徙通道應該是河谷。

圖8 王大龍堰塞湖殘留的部分沉積物

值得注意的是,自麥曲河口至麗江,沿江并未發現任何殘碉遺跡。這極有可能與該河段在大理冰期未出現大型滑坡堰塞事件,河谷通行不便有關。為證實這一推斷,我們沿國道G215進行了進一步調查,在巴塘縣中咱鎮和得榮縣茨巫鄉發現了部分遺跡(圖6)。因此,遷徙路線最大可能是在麥曲河口以上沿河谷進行,此后則沿麥曲上溯,向東遷徙至德榮、稻城、鄉城、木里等縣。巧合的是已知的納西族遷徙路線始于四川木里,然后自石鼓鎮沿金沙江上溯。現場調查期間,我們曾在大具鄉與納西族老鄉有過交流,大致意思是:

納西族、藏族和白族曾是一家,后來白族南遷,藏族遷徙到高海拔地區,只有納西族留下來了。

納西族的地界比現在大,北界為金沙江邊的一塊大黑石頭,南界可至大理的三塔。

納西祖先曾刀砍過那塊大黑石頭,但是太硬,沒砍斷。

我們認為,這塊大黑石頭是指金沙江崗托大橋上游的小孤山,而所謂的刀砍痕跡實際上是錯拉堰塞湖的浪蝕龕(圖10)。殘碉分布密集的地區也位于崗托大橋下游兩岸。由此來看,上述線路可以認為是納西族的遷徙線路或之一。在全新世這些堰塞湖潰決之前,該通道也是其他民族的遷徙線路之一。除殘碉外,沿河谷還有其他遺跡,如大石墓等。

從歷史記錄來看,白玉和巴塘在漢代曾是古白狼國的地域。那么納西族與白狼國之間是什么關系,這些問題還待以后從多學科研究才能逐步厘清。

圖9 納西族分布與遷徙路線圖(攝于麗江納西族博物館)

圖10 崗托小孤山,納西族傳說中的大黑石

來源: 中國巖石力學與工程學會地面巖石工程專業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