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期“希聲專欄”,帶來高校科幻平臺科幻創作人才小組對史蒂芬·金于1981年,在《陰陽魔界雜志》雜志上發表的作品《跳特》的評價。《跳特》的故事發生在二十四世紀的地球,石油等天然資源已經所剩無幾,有科學家發明了跳特,利用折曲的空間,從而做到時際旅行。進行跳特時,所有生物都必需麻醉,因為過去曾經有人有知覺下跳特,結果發瘋了。理奇隨家人第一次進行跳特,在好奇心驅使下,他避過麻醉的程序進行跳特,最終完成跳特后,他聲稱自己見到了永恒,然后就發瘋被人帶走了。

科幻創作人才小組為了與大家分享此作的無限腦洞,撰寫評論如下。

一、為什么主人公的兒子明知道過去已經有人被“永恒”嚇瘋了還故意逃避麻醉想要體驗一下?SK抓住這種心理又給讀者帶來了怎樣的體驗?

史雨昂(DaDa黑鵝):探索欲,好奇心,人無法擁有持續穩定的理性,對于未知事物探求的渴望常常驅動著我們忽視危險,最經典的例子就是人們沒有看到“請勿將燈泡放進嘴里”的提示時通常不會有嘗試這樣做的欲望,斯蒂芬金抓住的就是這種在日常生活中經常會浮現的心理,和東南亞與日韓恐怖片中的部分恐怖感塑造源于相近的日常生活的背景氛圍設定是一樣的,排除jump face或血漿電影這種直接帶給觀眾生理恐懼的手法外,人們往往會對于更貼近“自己”和“自己生活”的恐怖元素更感到恐懼,比如當我們看到作品中臥室門外站著“偽人”的時候,深夜意志敏感脆弱時就往往會聯想到自己臥室門外可能也有偽人,進而帶來生理與心理同步的持續性恐懼,這種恐懼是“真實”的,也是喜愛此類元素的作者最想帶給讀者的體驗之一。

越子誠:在短篇中,主角反復提及,想知道老鼠發聲了什么,這其實是一種共鳴效應,為最終解開答案作鋪墊,其實主角就是觀者的傳聲筒,只不過觀者不能像主角那樣直觀的探索跳特。實際上,作者很有趣地設計了謎題,主角很好奇那種詭異的體驗,而直到文末,這種體驗也完全沒有實感,而觀者依然無從得知那種體驗的具象感受,所以此時此刻的觀者就是注視著老鼠穿過跳特的主角,實現了身份的交接,由此給人以一定的恐慌。

葉維:其實我也認同史雨昂的說法。勇氣和探索欲還有好奇心一直都是人類生來就有的特質,并歷來為人歌頌。但許多時候物極必反,好奇心和勇氣會阻礙理性思維做出最優解。如果是在現實中面對這種情形時我應該不會讓類似感性的部分表現出來,因為這是不夠穩健的表現。但就這篇小說的表現而言,一,這能刺激讀者的想象空間;二,節奏飛躍提升,拉高了作品的可讀性和故事性;三,留白:讓讀者思考,為什么會出現這一幕。聯系前后兩條故事線里的線索,自行腦補出一個完整的故事。最后發出“哦~原來如此”的感嘆。最后一點是最厲害的。

白城:就好像恐怖片里總會有人作死觸犯禁忌一樣——為了滿足角色的好奇心,但更是為了滿足讀者的好奇心。不出意外的話,誰不想看到一個驚悚令人印象深刻的意外呢?

金力:既是方便行文表述,的方式,又是豐富人物形象,使得人物更加立體的手段,正常人并非都是趨利避害的,在某些情況下,恐懼的控制力要超出其內心的理性,這種寫法極大的提高了小說的可讀性

周文熙:(1)SK個人作品風格。眾所周知,SK以懸疑恐怖出名,因此安排這么個情節有跡可循,能讓讀者全身戰栗。同時,也回應了前文馬克對于是否講給兒子瑞奇“跳特”的故事的猶豫。能給讀者一種毛骨悚然,細思極恐的感受;(2)人的好奇心是人能走向宇宙的關鍵。沒有好奇心,一就永遠無法踏出第一步。無論是柯倫還是瑞奇。雖然好奇心重要,但也不能不敬畏。有些東西不是靠著一腔熱血就能做成的,還需要有科學的思考與周密的計劃。"

羅郅嶸:符合人物特點。兒子不停的追問,再加上結尾對兒子的描寫,這是一個肯定會發生的結局。讀者一直在等待意外發生,只是什么意外發生是個意外。

李辰宇:一言蔽之就是好奇心。和一般俗套的恐怖小說里作死的主角不同。SK筆下的角色通常都是長腦子有智商,行動出格卻又合乎情理的。如果寫一個見多識廣的成年人各種計劃內心掙扎地試圖清醒通過jaunt會讓人覺得刻意。但一個大膽活力旺盛的小男孩,對神秘的科學奇景,對父親口中的永恒感興趣而屏住呼吸就顯得很合理。讓讀者站在角色的角度,也很可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這就是SK小說中的代入感。與那些喜歡通過描述血肉橫飛展現恐怖的美式恐怖小說不同。SK的小說常會給人以心理方面和生理方面的雙重恐懼。而最精妙的是SK的小說會讓讀者理解人物。讀者不會像蔑視二流恐怖電影里沒腦子作死的家伙一樣蔑視角色。合上書頁后讀者也會懷疑自己在書中的情況下難道真能做出更好的選擇?代入感,懷疑感,無助感。交織在一起,成為SK留給讀者的深刻恐懼。

高正揚:(1)一種好奇心+逆反心理,“經歷即死”的心理體驗究竟意味著什么?父親的反復強調,反而讓兒子更加萌生了以己一試的想法;(2)我認為這個情節關鍵在于打破“傳說”與“現實”的界限,讓存在于講述中的異象突破文本來到觀眾面前,就像冒險小說里主角們終于看見古老傳說里所描述的怪物……“所聞”與“所見”終究不同。

張楠楠:依我所見,這樣的行為是好奇心+僥幸心理雙重疊加的結果。作者抓住這種心理,一是使人物形象更加完整,同時形成反差(因為前文好奇心表現得最重的是帕特里夏而不是瑞奇);二是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使得結局更富有沖擊力,從整篇文章上看也能使得等候室這一條線不那么平淡。

二、跳特用了大篇幅描寫較為溫馨的日常對話,在結尾處劇情急轉,這種結構有什么好處?我們在寫作中可以如何模仿?

史雨昂(DaDa黑鵝):結合個人的創作嘗試,目前認為這種大篇幅日常溫馨內容+突然急轉的結構可能是有兩個目的,排除部分創作者無意識的設計,其一的目的是對文學的嘗試,以優美流暢或樸實貼切的文字完成對于小說世界背景、故事發生場景氛圍與細節、與情感產生同向或反向體現、塑造豐滿真實人物(以及炫技展露個人文筆水平)等等效果的追求,《跳特》中的最后劇情的急轉主要是為強化小說核心“跳特”中“經歷永恒”這一核心設定,但個人認為在我們目前寫作中這種結構很難駕馭,一是文筆可能無法較好支撐前中期推進較慢的故事情節,二是容易寫成機械降神,需要在看似普通的內容中添加大量信息,三是不太符合目前中國讀者相對急躁快節奏的閱讀習慣。

越子誠:我們從最近比較火熱的“新怪談”可以發覺,心理式恐懼的塑造源于反期待,平靜的生活水面下暗潮涌動,作者借主角的嘴也說出來了,雖然跳特至今沒有發生過事故,“但是萬一呢”,所以其實前面的敘事也不是完全溫馨的,老鼠的體驗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高懸,讓最終作者徹底瘋狂開始狠狠地亂寫(指情緒)變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葉維:有足夠的空間去鋪墊和塑造人物。最后達到一種豁然醒悟細思極恐的效果。既需要出人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故事結局。這種寫故事的方法比較常見的叫法就是歐亨利手法。善于戲劇性地設計情節,埋下伏筆,作好鋪墊,勾勒矛盾,最后在結尾處出現一個出人意料的結局。史蒂芬金吸收了這種手法的精華,借用科幻設定的背景,并融入自己擅長的恐怖小說特色,展現出了一個無比精彩的結尾(我就不書透了)。讓人拍案叫絕。要模仿或者創作類似的故事,首先要對歐亨利手法進行鑒賞,擁有一定語感后,帶有針對性地多加練習,大量地練習才有效果。反正現階段的我寫不來。

白城:懸疑驚悚的故事,若想起到“讀者一身冷汗”的效果,必須把握“日常”與“非日常”的差異。正因為日常的寫實、可靠,才能讓讀者對于角色被拋入非日常的意外一事感同身受。比方說《月姬》,比方說這篇。如果日常部分刻畫得不夠扎實,就容易讓讀者覺得疏離,“也不怎么嚇人嘛”。題外話,我覺得克蘇魯神話、聊齋志異現代人看來“不嚇人”也是類似的原因,當年的“日常”對于現代人來說太陌生了。

金力: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這樣的手段能使得作者有足夠的空間發揮自己的敘事技巧和渲染氣氛的才能作者在這方面的才能是極為人稱道的優秀。

周文熙:這就是戲劇性!永遠不知道未來和意外哪個先來。這種大起大落的寫法也是SK的迷人之處,于無形之中突施冷箭,毛骨悚然之后又開始了思考,這樣處理很有意思。

羅郅嶸:我其實不太認同前文均為溫馨描寫,在描寫老鼠的時候,其實是有一種“冷靜的恐怖”。結尾急轉而下,很符合史蒂芬金的以恐怖小說的特點。如果在寫作中要模仿,需要有很強大的懸念設置和埋伏筆能力,才會讓結尾不顯得突兀。我覺得這篇文章還有一個很明顯的結構特點,就是借他人之口講故事。讀者同時進入了兩個故事,和角色一起產生疑問。

李辰宇:與其說是溫馨,不如說是直敘。嗯,借用一下上次研討會聽到的評價:“一個不貼近現實的陌生環境要讓讀者接受是很難的。”前部分的敘述如此之長,可以說有暗示人物形象,可以說有基調鋪墊。但我覺得最多的其實就是補充設定。jaunt作為一個完全來自于作者想象的東西。作者必須要用足夠多的筆墨來讓讀者熟悉它到底是什么。所以作者才會用第一人稱的口吻描述jaunt是如何被發明,作者才會去描寫jaunt怎么成為常用工具,怎么對世界經濟產生影響。否則最后也難說給讀者帶來恐懼感。不過嘛,我個人認為前面部分的描寫還是有些冗長。若不是沖著SK的名號,應該很少會有人耐心地讀完。不過SK在最后沒有讓我們失望,以一場精妙絕倫的驚悚演出成就了jaunt的完美收場。

高正揚:我同意羅郅嶸同學的看法,文章前半部分并不能算溫馨,而只是一種“有距離感”的恐怖(男主持續的隱憂+小白鼠的慘狀+受試者的瘋狂),實際上在突轉之前,緊張程度就已經逐漸鋪墊,所以使得結尾順理成章。這種結構能夠給人一種在高潮處收尾的完滿閱讀體驗,同時前后形成鮮明對比。從模仿的角度,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先期的鋪墊與氛圍營造,本文的結尾并不像歐亨利式的“意料之外”,是讀者意料之內卻又不可或缺的,是前文鋪墊的延續。

三、《跳特》前中期并未展露太過博取眼球的內容,這種結構雖然有自己相對獨特的好處,但似乎并不適應當今中國部分讀者快節奏的閱讀習慣,我們在寫作中應該如何處理兩者的平衡?此類結構是否有可能用前中期的日常普通內容吸引讀者的閱讀興趣?如果可能的話可以怎么做?

越子誠:其實我感覺這篇挺商業的了,鵝佬說的這個問題在現在的華語科幻作者身上更加突出,跳特中的設定寥寥幾筆講完,重點放在了敘事的安排上,而現在的作者光設定能扯好幾個篇章,旁征博引,然后敘事又很無聊。所以在商業化、快節奏的瀏覽體驗中,作者可能需要學習戲劇化的處理思維,首先就是有沒有設計盒子,開篇是否有一個強有力的懸念拋出,而主人公是否有強烈的動機和執念去探索謎題,加上有趣的對話和精致真實的描寫,一定能夠吸引到人,最起碼不應該通過人物的對白闡述設定,亦或是直接旁白大篇幅進行解釋,設定應該伏線千里,在最后揭開就可以了。跳特采用的手段就是“啊,永恒比你想的還要更久一點”

葉維:我覺得是可以做到吸引讀者注意力的,如何權衡好慢節奏敘事和快節奏敘事,寫點突發意外就好了。比如,一個普通的日常,早上她走在上班的路上,背著一個松垮的腰包。這就是一個平淡的情節。但可以加點意外行進來,比如,這時,一陣狂風吹了過來,她趕忙舉起手想護住頭部,卻不料還是晚了一點,假發被吹落掉在地上,露出光禿禿的頭顱。打這個比方是想說,多加點意外性的情節能一定程度上吸引讀者,還能留下懸念,這個“人”怎么了?為什么光頭?因為正常人都不是這樣。還能塑造人物,原來她是白血病患者,很悲慘,原來她是個演員,自負等等。但這種意外性不能影響到主干的劇情,迅速過一遍就行。比如她趕忙蹲下身,撿起假發重新戴好在頭上,又繼續上班去了。這只是其中一種快慢平衡的可能性,還有很多方式。怎么創作則需要結合作者自己的思考。

白城:這篇就還挺注重層層深入,勾引讀者的。這方面值得我學習……

周文熙:我個人覺得還好吧,雙線敘事,現實與過去交織。一邊是和家人旅行的溫馨日常,一邊是科學狂人的研發歷史。如果想吸引的話,我覺得可以開始就蒙上一層懸疑,比如可以讓工作人員強調跳特需要保持麻醉狀態,然后引出整個故事的敘述。

羅郅嶸:那咋辦,還能咋辦

李辰宇:能寫出廣受歡迎的作品的作者當然有自己的答案,不幸的是我不在此列。

高正揚:其實我認為前半段并不完全日常……吸引我讀下去的一個關鍵點其實就是設懸——“跳特”到底是什么?而作者并沒有在結尾才揭示,而是在中端就點出是傳送門一類的東西;然后又拋出兩個新懸念,即跳特的原理和生物為什么不能通過跳特,接著再逐步解答,解答完之后就是結尾了……這段我覺得很像某些偵探小說里案發前主角所經歷的一系列怪事——在日常之下,似乎有什么將要發生,卻又不知道何時以何種形式發生,這是足以吸引讀者的。如果從仿寫的角度,可能我會稍微修改一下敘事結構,例如強化懸念或采用一定的倒敘(例如開頭寫男主“永遠忘不掉兒子那天xxxx的樣子”……)。

四、關于“永恒”,《跳特》故事結尾主人公的兒子歷經了“長跳特”的相對無限的永恒最后靈魂會變成什么樣子?假如我們真的需要在“永恒”之中生存和生活。我們應該怎么樣面對不斷向前的“永恒”?當所有人都是永生的時候,永生會是詛咒還是祝福?

越子誠:寶樹老師的《時間之墟》中探討了一定程度上的永生,所有人被困在同一天里,哪怕死了第二天也能復活,這樣過了無數歲月整個社會的演變,可以看看這本,給我童年帶了很大的創傷(不是)。

葉維:不喜歡永生,因為永生很孤獨,同伴和熟悉的地方都會離開自己。很多科幻作品都有討論這個命題,這里就不舉例了……但相對于生物意義上的永上,我更向往數字化意義上的永生,因為只要在現實世界里調好參數,進到在數字世界里就能過我想要的生活。生物意義上的永生只是我個人的永生,周圍的事物還是會凋零。但數字世界不會。當然前提是進了數字世界之后我記不清在現實世界中的記憶,否則那樣就毫無意義~

白城:題外話,尼爾蓋曼的《睡魔》里有一篇講的是一老兄和神打賭獲得永生,神賭他會厭倦。結果這哥們經歷人生種種大起大落大起大落,數個時代,依然活得有滋有味。即使最落魄的時候,也表示“這可比死好多了”。《時間足夠你愛》里的男主也是個永生者,光是與不同的妹子(養女啊,機娘啊,自己的幾千代后裔啊……)戀愛就夠他快活。很多人都覺得永生會帶來厭倦,但永不厭倦也不失為一種挺不錯的可能。

周文熙:個人認為瑞奇的意識是在長的難以想象的時間尺度下待得太久了,所以發瘋的。他的“靈魂”是空虛的,因為他沒有肉體做有意義的事(參考《一日囚》),只有靈魂在時間里漂泊。永生是沒有意義的,違背自然規律的事情注定存在詛咒,享受當下,在有限的時間做最多喜歡的事情就足夠了。

羅郅嶸:其實就我感受,這篇文章其實說他不是科幻也不為過。文章的條特都是一個憑空出現的設定,只是作者用強大的能力把他架空的很真實。同時,我們也很難說文章在討論永恒這個話題,畢竟結尾兒子的肉體老去于前文的描述無法對應。我覺得這篇文章就是一篇優秀的通俗恐怖作品罷了。

李辰宇:感覺永生帶來的問題還是挺多的。作為熱愛生活的青年,要我在永生和會死之間選我當然選永生。可永生者會不會衰老呢?永生者會不會繁衍呢?永生者會不會死于意外呢?要認真把這些都討論到的話,周六中午前肯定是來不及的。而且我認為呆在jaunt里也不能叫永生,那叫永恒監牢。

高正揚:這個“永恒”讓我想到兩個東西,一是黃粱一夢,人在夢里經歷的時間流速不同于現實;二是在極其黑暗幽靜的環境下,即使過了很少的時間,人也會覺得很長。所以我覺得“跳特”里很可能是一種“假永恒”,只是把黑暗密室的環境放大了很多倍(否則很難解釋為什么記憶仍然保存)

二三兩小問我想合并一下,就是當人人永恒的時候,永恒是否還有意義?現在的永生是相對于短暫的生命而言的,人類短暫的生命,對蜉蝣而言也可能是永生……對時間的感知是很玄妙的。同樣,“祝福”與“詛咒”也是一個相對他人處境的概念,人人都有的“生存”又是祝福還是詛咒呢?當永恒普遍化,我想它就會成為一個中性概念。

來源: 高校科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