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摔門而出,赫丁毅然決然地閉合上通路。機器發動,耀眼的火花自電極中躍入眼簾,轉子疾馳時的角動量讓整個試驗臺震顫,電容器內的糊狀電解質在溫度越過閾值后開始沸騰。爆炸不出意外地發生了,但在被爆炸的火球徹底吞沒前,他看到,從冷卻管裂縫處滲流的水珠開始逆行……
火球向內收縮,氣體分子跟隨著沖擊波內聚的步伐回歸原位,重新鏈接的金屬鍵膠結著碎屑重組成一面墻壁。
而一堆平鋪在墻面上的有機殘渣,剝落、聚攏成一副骨架,隨之在半空中“接”上從游離二氧化碳中還原的碳長鏈。
骨骼、內臟、肌肉、脂肪、再是皮膚,名為赫丁的個體被復原在重構后的實驗室里。緊接著崩解的纖維交織成衣物,最先刺入軀體玻璃碎片飛回重構中的示波器上化成屏幕,燒毀視網膜的光子回到激發它們的電極之中。
電閘向上,赫丁放下右手。控制臺上的數灘水分子聚合成汗珠,升起,被他臉上的毛孔吸收。電極分開,赫丁從操縱臺前離開,大門開啟,同事退了進來,赫丁也轉過身,聲波收束進兩人的喉嚨,唾沫粘回口唇。
聲帶逐漸平復,兩人一同退出實驗室,直到上次調試失敗后回歸。爭論“依舊”,如此反復,直至這座實驗室剛剛落成。
隔熱附層卷起,經由工人之手進入吊籃。混凝土吸熱“溶解”,沿著泵車流回槽罐,焊條漸漸長長,桁架被一一吊起。基坑填滿軟土,勘測人員收起三腳架。頭戴安全帽、手拿圖紙的赫丁全程都未缺席。
項目報表從皮箱中反還至資方面前,墨水脫離紙張,滲回墨囊。緊張與期待再度填滿赫丁的內心,“未來”擴散成一團迷霧。
反程的噴氣機落回那遙遠的異國,赫丁退上講臺,于全場嘉賓鼓動地掌部結締組織間放下那無數人畢生所求的獎杯。來程的客機退向跑道盡頭的天空,赫丁也重返了那間逼仄的老實驗室。
日月星辰繼續逆行,書桌旁摞著的稿紙愈來愈矮,直到實驗室被還原為塞滿轉子密碼機的軍方資產。而在雇員們清空這135噸政府資產一周前,下半夜于闊別數年的酒吧中狂歡的人群退向街道,玻璃碎片吸收地面導入的沖擊變成啤酒瓶,飄散的紙屑與內縮的燃氣重聚成煙花“鉆”入發射筒中。升起的夕陽再度照亮了城市,自各處逆流而來的人群匯合為巨大的游行隊伍。
赫丁并未參與這場宏大的慶典,灰塵與抹布分離,附著到妻子的遺像之上,離開家,退向電車;退向實驗室;在歡騰地同事們間退回自己的工位,繼續同轉子與密碼簿較勁。
“引燃”這一切的訊息化成聲波撞向收音機的揚聲器,再從天線退回各廣播站。戰爭的陰霾再度彌漫,人們歸位成龐大戰爭機器上的一枚枚齒輪,武器變回軍工場熾熱高爐的內容納物。
赫丁也繼續著那兩點一線的生活,直到妻子墓穴上的覆土由鐵鍬一鏟鏟揚起,花束返回送行者手中,棺材由客串吊機的鏟車“拉起”。鐘聲逆行匯入教堂頂端的大鐘,停尸房中的白布掀開又蓋上,那張被炸彈破片與沖擊波摧殘過的臉龐熟悉而又陌生。
入殮師退出門外,縫合線再次盤繞進紙帶,破片經由法醫手中的鑷子歸位于已沒有一絲血色的傷口。血污自解剖臺兩側的水流中分離,重新掛回她身上。
再次與妻子相見時家中壁爐上的遺像少了一張,屋頂上巨大的破洞也已復原。但兩人個的生活也與之后的獨處并無二異,妻子是值的是赫丁的下一班,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在崗位上交集都并不多。
乏味的日子繼續反奔向前,戰線也愈發不利,直到軍務處“收回”了那枚擲向兩人生活的“木殼炸彈”。妻子倒在赫丁懷中,淚滴涌回她的眼角,玄關處的地板上擺著一只蓋著國旗的匣子,高大的兒子現在只剩下了這一捧裝在薄杉木匣子中的細灰。
與報喪的小卡車一同離去的還有刺耳的空襲警報,此時的戰爭又收斂進報紙與收音機。自開戰延續而來的高漲情緒充實了因配給而匱乏的餐桌,頭條上印著聯軍踏上敵國領土的報紙從郵箱回到報童手中。
軍務處的小卡車一路退回郊外的一間倉庫中,期間與一輛滿載著新兵的火車“擦肩而過”,死者邁向前線,而生者榮歸故里……
煤灰、火星與蒸汽自煙囪縮回鍋爐,活塞與連桿反轉,滿載新兵的火車逆行入站。月臺之上,離別變成了重逢,來自骨灰匣中的余燼、爛泥灘中的枯骨、食腐動物的晚餐化成了某人的孩子、丈夫、父親……
新兵脫下那套并不合身的軍裝,縫紉機剝下擋住彈孔的補丁。一套軍裝回到大桶于熱堿中染上污漬,再裝進大框中同其余從戰場上回收的布料一同重復前線。
帶著口罩的收尸人將軍裝“穿”在一具腐爛的遺骸之上。運尸車在泥濘的小道上跨越前線,兩人將一具具遺骸擺放到他們倒下的位置。
肥碩的綠頭蒼蠅飛回這灘由炮彈炸出的池塘并鉆進遺骸臉上的蛹殼中。伴隨著腐敗的逆向進行,于污水中腫脹的尸骸漸漸能辨認出面部,遠方處決逃兵的槍聲驚動了蒼蠅們回歸的父輩。
一枚枚炮彈從泥濘的“無人區”中拔地而起,發起沖鋒的士兵此時已將雙方戰壕間的無人區變成了一片熱鬧非凡的地獄。鋪在尸骸身上的浮土在一旁升起炮彈所帶來的沖擊波中消失。
士兵身體的抽搐代表著生命的回歸,他滾上池塘邊的淺坡,用手捂著脖子,鮮血涌回被切斷的動脈中,穿體而過的彈片“修復”了皮膚、肌肉、骨骼以及血管。
他踉蹌地退回己方戰壕,在發起沖鋒前與戰友閑聊、應付壕溝中的雨水,直到那被澆滅的熱血重燃后踏上來時的火車。
煤灰、火星與蒸汽自煙囪縮回鍋爐,活塞與連桿反轉,滿載新兵的火車逆行入站……
自征兵處反家,歲月再度墜入了無盡的日常之中,只不過這一次赫丁有了家人的陪伴。畢業典禮、運動會、考試……兒子又慢慢變回了那個依偎在母親懷里的小不點。最終伴隨著那聲被收回的啼哭,赫丁又“重歸”了二人世界。
產房、產科、馬桶中的嘔吐物與腹部的絞痛,逆行的時光奪走了孩子存在的第一絲證據。一對新人于紅毯之上,退出教堂……
熱戀的熾火在一次次的約會與晚宴中漸漸熄滅,直到那最初的偶遇。赫丁與少女在教學樓外的小徑上并排退回草坪,少女坐在一角,赫丁從她手中接過一堆稿紙,將其放在草坪上的各處,直到氣流托起這些散落的紙張,飛入少女的懷中——包括赫丁臉上的那張。
遮蔽視線的稿紙被清風帶走,赫丁雙手插在褲兜里退入階梯教室。爭論與噓聲收斂回同行們的喉頭中,赫丁登上講臺,論述、符號與公式聚合為那一根根條狀白堊,直至黑板上已空無一物。
赫丁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了他此次匯報的主題:
“反時場。”
來源: 高校科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