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她回家
李昊軒
序 落日余暉
“警告!警告!生態循環系統只能維持五年!”
沈靜已是第三次聽到警告了。這時,她正平靜地坐在控制臺前,厚重的巨大隔熱服讓她的一筆一劃都寫得非常艱辛,終于,寫完了。她松開手,長舒了一口氣,紙和筆隨即飄了起來,在她的眼前打轉,紙上的字清晰地落入眼簾:
我是落日六號的領航員,沈靜。中微子通訊中斷后,我一直按照研究計劃努力工作,等待著飛船與我對接。我看到過草原,想象過日出,看到過這個世界。在過去的59年里,世界對我來說似乎通透了。對我來說,此生已沒有遺憾。再見了,草原。再見了,世界。
沈靜 2173年 10月 1日
第一章 緊急會議
2173年10月10日,我急匆匆地走進了聯合國大廈會議大廳。會議大廳的背景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行大字:預警!生態循環系統進入負供應模式!各國代表都神情嚴肅地翻看著手上的資料。站在主席臺上主持會議地是一位大約五十多歲地男子,他正在緊張地介紹:“公元2114年,‘落日六號’地航飛船在地心考察中,因為發動機脫落沉入地心,19歲的領航員沈靜徹底被困,飛船內生態循環系統的預期工作時間為50到80年。”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為營出沈靜,我們聯合全球地核專家,制定了“日出計劃”。一代代科學家的不懈努力,日出計劃已經執行50年了。然而,就在地航局‘日出五號’救援考察船于古騰堡不連續面液態地核附近執行第五次定點標靶打撈任務時,下潛深度達到了3100千米,突破了不能接收地心信號的計算臨界值。我們收到信號‘ 落日六號’訊號,‘ 落日六號’生態資源的告罄,將會在五年內徹底崩潰的消息。”
會場忽然安靜下來,我陷入了深思,憶起了55年前與沈靜的相識。那是我還在地航局工作。一次休假,局長讓我帶上中微子傳感眼鏡,靠著中微子傳感技術,她在地心煉獄一樣的環境中感受到了草原的風、看到了草原的朵朵鮮花……她哼唱的《月光奏鳴曲》至今浸潤著我的心田。所以后來,我義無反顧地參加了營救沈靜的“日出計劃”。而因為身體原因,我參與計劃五年后進入冬眠。再次蘇醒,落日西沉,我卻無能為力……
俄羅斯代表先打破了沉默:"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對固態地核內部結構的了解程度絕不比《赫頓地球理論說明》中更高。地核外層的地層結構,比如破壞‘日出二號’外層隔熱瓦的地幔法拉龍板塊碎片、讓‘落日六號’沉入地心的高壓液態鐵鎳流等等,都讓我們見識了可能發生的意外。況且‘落日六號’比曾經打撈過的任何一個新固態標靶體積更大,我們認為這是‘日出六號’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美國代表立刻附和:“眾所周知,美利堅是地球研究的先驅,我們曾經派考察船在大洋地殼最前的地方對地球進行深海鉆探。僅幾公里的深度,地殼的復雜程度就令我們震驚。如此危險,我們不能拿新的生命做賭注。”
英國代表又補充道道:“我們還要進行雙人地核行走和無縫艙門的對接,這項技術我們從未研究過。”……
眼看著計劃陷入絕境,一個目光深邃的男人站了起來,我認出他正是沈華北,“日出計劃”最早的倡導者,同時也是沈靜的祖父。聽說他在“日出計劃”十年后,也再次進入冬眠,讓人們在“日出計劃”最重要時再次喚醒他,所以和五十年前我看見的他并沒有太多的改變。沈華北環視四周,緩緩說道:“尊敬的專家,地航、航天,從誕生以來就是冒險的學問,多少先驅為了這些事業變成先烈。我不指望大家在國際事務中對領航員的某一家屬心生憐憫,但是地航,需要遇到生死的考驗。不拿到地心的資料,地核的研究就永遠停留在理論層面,無法再有突破。這次‘日出六號’我可以擔任領航員,”沈華北目光似乎看向我,“讓真正的探索者們坐上日出的方舟!”我頓時覺得熱血沸騰,不禁脫口而出:“我也可以擔任此次營救計劃的領航員!”周圍的代表們看著我,頻頻點頭。
主席清了清嗓子,終于開口:"人,是肯定要救的,丁儀先生,你和沈華北教授既然同時倡導了計劃,又參與過地航訓練,那就暫定你們擔任‘日出六號’的領航員。"看到各方代表都表示同意,"研究組要加速攻破技術問題,希望救援能夠盡快實施,散會。"
第二章 日出六號
經過多次細致的身體檢查,我有驚無險地正式通過了領航員身體素質考核。沈華北告訴我,要想真正的成為領航員,或者說適應地心的環境,還需要更加艱苦的訓練。我和沈華北還有其他隊員共同住進了領航員訓練基地,開始了艱苦的訓練。
我們進行的第一項訓練,就是離心秋千。中間是一個可活動大軸,有連桿系統控制著外面的長方形艙室,被大軸甩動著水平旋轉。沈華北在我進入艙室前說:"地航飛船的領航員要承受巨大的重力加速度,正常人能夠承受的壓力至多是4到5G,而我們需要能夠在10G以內的加速度中保持清醒,"看到我蒼白的臉色,他補充道:"當然,第一次我們只會調到3G的加速度,別忘了完成您分卡牌的操作任務。"我坐在艙中的椅子上,大軸開始加速,我感受到自己被向外甩著貼到墻壁上。這時,眼前的屏幕出現了花里胡哨的卡牌,需要我將它們按照規律進行分類。速度越來越快,我感受到天旋地轉,幾何圖案都出現了重影,在嗡嗡作響的腦邊轉來轉去。5分鐘的時間異常漫長,我只完成了一半的卡牌分類,其他時間全都用來吐出今天的早餐了。
第一項訓練我們逐漸適應,我們又經歷了緊急人工操作臺、淺地層救生塔、失重水池等等訓練。每項訓練都長達數月,外加體能訓練,定期的考核檢查。這個過程枯燥而且辛苦,但想到沈靜在地下長達半個世紀的酷熱寂寞,我們都咬牙堅持下來。
最后我們來到了沈華北專門打造的模擬飛船訓練室。整個房間打造成地航船地場景,墻上是各種操作系統,桌子上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儀表,他拿起了一個球形的儀器:"我們管這個叫‘地模’,是數學專家組特意為地航制作的地球導航儀。它能夠測量飛船外層受到的溫度、引力差和方向,通過溫度判斷位于地球的哪一層、通過引力差和方向夾角判斷位于該層的具體位置。這是一個類似經緯線的地球坐標系統,作為指導員需要練習這種儀器的操作。”我們一起在這個訓練室模擬地航船的操作。
2175年,我們準備“日出系列”六號飛船的飛行任務已經兩年多了。計劃中設想的對接艙終于準備好了,需要在地心實現與“落日六號”的對接。任務還要進行雙人地核行走,在高溫失重的環境中將領航員和資料轉移到主艙中,這在以前也是沒有的。我曾數次對這次航行的可靠性產生懷疑,50年前地下災難的影像歷歷在目。地心深處的高溫,高壓,高密度,仿佛三座大山一般,壓在地航局每一個人的心中。直到后來,一個精巧的設計方案才被沈華北提出:飛船外殼由密度較低的高張力新固態隔熱材料制成,中部為兩層嵌套的高堅度金屬內層,內部主要是隔熱材料,中間抽三層真空,用于隔熱抗壓;內部還備有許多精密的監控設備。經過地航局全體人員論證通過,才正式解決了憂慮。
2178年秋,經過精心設計與改進,堪稱極為精良的"日出六號"地航飛船和領航團隊已箭在弦上,只待發射。
第三章 地心營救
2178年10月1日上午4時,吐魯番地航發射場。
我終于來到"日出六號"飛船的面前,見到了它的真容。整個飛船成球形,刷著鮮亮的隔熱紅漆,真好像初生的太陽。進入飛船,主艙內部有密密麻麻的操作按鈕、儀表和顯示屏幕。我們穿著寬大的隔熱航天服找到了指定的操作位置。我的內心并沒有想象的那樣波瀾起伏,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我認真環視船艙,閉上眼睛感受它的形象,并讓它與我訓練時的模擬器重疊。
打開操作系統,點擊各種指令,我對這次任務的信心越來越強,我要做的所有操作以及命令,平時已經訓練過了無數遍,成為了一種自然的反應。
“60分鐘準備!”指揮員報道。
“30分鐘準備!”地殼軌道打開。
“15分鐘準備!”飛船開始沿著軌道下滑,直到幾乎沒入地面。
“一分鐘準備!60,59,58……”
此時,我的心情在沒有變化是不可能的,雖然十分緊張,知道可能這次任務是有去無回,但心中更多的是坦然與期待。
最后的倒計時似乎格外緩慢。"5,4,3,2,1!"飛船啟動了。發動機噴出巨大的火柱,照亮了昏暗的黎明,飛船迅速沉了下去,吐魯番盆地中央先是出現了一個大洞,又被熾熱的巖漿填滿。
這時,一縷金光穿過滾燙的地層。我與沈華北對視了一眼,日出快到了。飛船急速下沉著,過載不斷增大,達到了7到8G;巨大的壓力壓迫著我的五臟六腑,讓我覺得自己似乎要被著壓力壓碎,但我還有意志力能操控飛船。透過飛船的探視鏡屏幕,見到的只有翻滾著的、炙熱的巖漿,頭頂上便是幾千千米厚的致密地層物質。那種壓抑感令人難以承受——不知她又是怎樣度過這長達五十多載的壓抑的人生呢?
飛船卻持續下潛著、下潛著,越過了古騰堡不連續面,進入了液態鐵鎳組成的地核。這就是"落日六號"失事的區域!外部溫度計指在了3700攝氏度,內部的溫度計也顯示了360攝氏度的高溫,并且還在以每分鐘一攝氏度的速度持續攀升,飛船的制冷系統開始強力運作;在這比地球自轉還快的液態地核中,飛船正艱難地保持著姿態,以免隨波逐流;更何況這是在270多萬個大氣壓之下!
我艱難地操控著飛船,繼續讓飛船下潛。4500千米,5000千米,5200千米,我們進入了固態地核!隨之而來的是搜救開始時的第一次減速,我被慣性甩得很遠,瞬間過載也很大。那一層層鐵鎳流正將我們來時的路堵上,我的心頭也仿佛壓上了千鈞重負。可是,有一個想法安慰著我、支撐著我:現在,我正離她越來越近!
終于抵達地心!四周不再有引力、完全處于失重狀態。大屏幕上鎖定了探測好的"落日六號"位置,距離:1173米!飛船進入了最后的加速段,我感受到了離心秋千上的眩暈。巖漿在后退、更多的巖漿涌來,我閉上眼睛靜靜的等待著屬于自己的營救任務。突然,"砰"的一聲!飛船的自動推進系統發出了警報,紅燈閃爍,與血紅色的巖漿產生了地獄般的光影變化。幾十年前從"落日六號"上脫落的燒熔發動機與我們相撞了!固態地核內,"日出六號"和地面的通訊有很大延遲,根本聽不到任何指令。就算犧牲,地面怕是也不能很快知道消息。
我飛快啟動飛船自檢程序,好在飛船的外殼有兩層新固態材料保護,并沒有受到嚴重損害。沈華北立刻將飛船轉向,繞過了那燒熔發動機,隨后繼續向前航行。在這顆藍色星球的中心,世界仿佛都變得透明了。我仿佛看到,在沉睡了半個多世紀的“落日六號”里,沈靜正像那一年一樣,漂浮在飛船中央,正焦急地等待著我們。
突然,飛船第三次減速,這次閃爍的是黃燈。我們所有人好像都是拉到極限的彈簧,集中全部注意力進行著自己的操作。最后,駕駛員將搖柄向前一推,"日出六號"的對接艙打開,向前——周圍只有巖漿翻滾聲,向前——周圍只有巖石碰撞聲,合攏——周圍只有鐵鎳噴流聲,報告打破了這燥熱與命懸一線:"對接完成!對接艙開啟正常!"
我和沈華北對視了一下:行動!對接艙的隔熱系統沒有主艙牢固,內部溫度已經達到420攝氏度,我和沈華北穿著隔熱能力極強的防護服,打開了三道防護艙門,在失重的環境中飛向了那西沉的"落日"。
我們終于來到了"落日六號"的面前,我們按照先前訓練過千萬次的方式打開了艙門。艙門很重,因遭受半世紀多的鐵鎳流沖擊早已斑駁不堪。我和沈華北使勁一拽,仿佛薛定諤的黑箱終于被打開,緊張而又期待地向里望去——
飛船內驟然變得很亮,只見沈靜那嬌小的身軀蜷縮在肥大的太空服中,漂浮在空中,緩緩睜開了眼,看到我們,眼中透出的是驚喜的光。沈靜還活著!沈華北第一次向地面匯報:"這里是地心,我已與‘落日六號’對接,找到領航員沈靜。請求上級指示!"
這是2187年10月1日22:39:46,注定被載入史冊的一刻!
尾聲 最后的日出
10月2日6時27分,飛船在天山南麓的草原冒出地面。
舷窗被打開了,我攙扶著沈靜緩緩走出飛船。地面迎接人員都滿懷敬意地注視著這位偉大的地航員,當年的年輕的女孩如今已經頭發花白,長期的高溫環境使她的臉色呈現出不正常的黑灰色。“我們回來了。”我在她耳邊輕輕說。她慢慢抬起頭,看著四周。“看,那些小花!”她的聲音雖虛弱,但還帶著激動。我把她扶上早已準備好的輪椅。"再看那朵……,好美呀,終于看到這個世界了!"她又仿佛變成了那位孩子氣的少女,眼睛明亮起來。看罷了小花,我推著她繼續往前走。"快看,是那條小溪!讓我摸摸,水是不是清涼的?"她回到了這個世界,情感終于得到釋放。一朵小花,一條小魚,都讓她激動不已;一陣微風,一縷綠草的清香都會使她沉醉……
遠處,一縷金光在遠處的地平線下射向云端。"快看,那是日出!草原上的日出!"一縷金光從遠處的地平線中冒出來,隨后是一個跳動著的、紅色的火球,從地平線以下,遠遠地、慢慢地,跳出來、跳出來,那一道道金光,刺破云霧,灑向世間!
草原上,霎時變得光芒萬丈!
我們都望著它,望向那初升的朝陽……
在這陽光之下,她緩緩地,慢慢地,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來源: 2021北京市中小學生科學傳播大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