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里的歷史地圖(下)

作者:貓獰科普

上一篇我們提到了“系列奠基人效應”,即少數移民的基因頻率決定了新族群的基因頻率。十里不同音的語言,是否也有“系列奠基人效應”的影響呢?

阿特金森使用了馬克斯·普朗克數字圖書館維護的“語言結構世界地圖”(The World Atlas of Language Structures)數據。這一數據包含了世界各地語言學家提供的關于各種語言的資料。他們將過去幾十年甚至更久的研究成果編制成數據集發布在網上,供全世界的學者使用。阿特金森的發現就建立在對這組數據中語音地圖的研究上。

語言流變之中,詞匯的變化十分劇烈,難以做長時程的追蹤,而語音的變化速度則比較穩定,很有可能是一個像基因一樣的好標記。在語音結構世界地圖中,有504種語言的原音、輔音和聲調記錄。其中,每種語言的原音被分為少(2-4種),中(5-6種)和多(7-14種);輔音被分為少(6-14種),略小(15-18種),中(19-25)略大 (26-33種),大(34種以上);聲調系統則是按照無聲調,簡單聲調和復雜聲調來劃分的。阿特金森將語音系統的復雜度、說這種語言的人口數量,和與非洲的距離做了分析,發現越是遠離非洲地區的語言,語音系統多樣性就越發貧乏。而排序一下就會發現,整體上語音多樣性最為復雜的地區是非洲,其次是差別不大的亞洲和歐洲,然后是北美洲,南美洲倒數第二,最后是人類到達最晚近的大洋洲。這種越是離開非洲,語音多樣性越簡單的現象,和人類基因多樣性的情況非常接近。由此,阿特金森認為,人類起源于西非,并分布到全世界。在我們的語言中,也保留著一幅人類走出非洲的歷史地圖。這一研究發表在2011年的《科學》(Science)上,題為《語音多樣性支持了語言自非洲擴散的系列奠基人效應模型》(Phonemic Diversity Supports a Serial Founder Effect Model of Language Expansion from Africa)。通常被認為是人文科學的語言學,一下借用了分子生物學和體質人類學的研究成功,去確認人類祖先的起源了。

#爭鳴

阿特金森并非突發奇想涉足語言,早在2003年他還是博士生時就用來自生物學的方法處理語言學問題。那一次,他用基因研究中常用的方法,重新繪制了印歐語系從阿納托利亞高原向各地擴散的“語言樹”。這篇論文倍受爭議。2011年,俄亥俄的大學的教授布里安·約瑟夫(Brian D. Joseph)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表示,語言學者很難接受這樣一篇用難以理解的生物學數學模型處理語言材料的論文。但這一次,也許大家會傾向于接受阿特金森的研究,因為他的結果和之前語言學的結果比較吻合。

正如約瑟夫教授提到的,非洲語言的語音多樣性確實非常驚人,例如科伊人和桑人所說的語言就以復雜的語音系統著稱。多年前有一部影片《上帝也瘋狂》,片中的桑人甚至有舌頭叩擊上顎的奇怪聲音。但是阿特金森也表示,這種具體到某種語言的證據,就不是他的方法能夠涉及的了。

新的這篇論文發表后,迅速得到了學術界的關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教授唐納德·林格(Donald A. Ringe)就向《紐約時報》表示,現在確認阿特金森的正確還為時尚早,但如果這篇論文能經得起考驗,則實在是他十年來讀過的最有趣的文章之一。

同時善用數學方法的語言學者也發表了自己的結果。來自路德維格·馬克西米連大學(Ludwig Maximilian University)的麥克·賽索教授(Michael Cysouw)等人,獨立學者羅利·凡·圖伊(Rory Van Tuyl)等人重新繪制了人類語言擴散的地圖。復旦大學的人類學博士生王傳超等,則使用了另一套數據,認為人類語言的擴散中心在里海南岸。

對此,阿特金森回應,賽索教授的研究,重新對人口數據賦予權重后,依然支持非洲起源說,而王的數據如果去除了吳語方言等幾個極端值,也是支持非洲起源的。同時,阿特金森也指出,想進一步確認這一理論,需要更確切的獲得標準化的語音數據,而現在,賽索和王的工作已經在繼續這一探索了。

阿特金森的學術背景是生物學和心理學,不免讓一些語言學背景的學者感到不屑。然而,利用國際合作造就的大數據資料,利用數學方法,跨學科的看待科學問題,這可能是未來科學發展的重要路徑。從2003年發表到2012年被重新討論,阿特金森關于印歐語系的起源的論文經歷了十年,獲得了更多的承認。而這一次通過語言數據確認人類起源的工作,則也許需要更長的時間,更多的學者投入智力。來自世界各地,十里不同音的人們,用一套方法,可以共同去尋找自己的祖先,這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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