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珍稀瀕危動物,相信大家脫口而出的會是大熊貓、藏羚羊、揚子鱷這些熟悉的物種名,而在重慶自然博物館的動物星球廳,陳列著兩件極具辨識度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白頭葉猴標本。它們身材輕巧,四肢修長,通體黑色,頭、肩上和尾巴尖的毛卻是白色。特別是頭上桀驁不馴的那一撮 白毛,像極了“Tony”老師剪出的莫西干發型。雖然被制成標本,但它們仍保持著在樹枝間攀爬跳躍的姿勢,看上去 活潑靈動、栩栩如生,與同展柜的其他瀕危動物相映成趣。

莫西干發型(Mohican Hairstyle) 類似馬鬃的民族發型,后因足球明星貝克 漢姆而引起一段潮流。

喀斯特的精靈

白頭葉猴生活在我國西南邊陲的喀斯特地貌區域。這里峰谷縱橫,坑坑洼洼,半塊平地都沒有;這里土壤瘠薄,種什么莊稼都難活;這里水源難覓,下雨多但全漏光了,真是十足的荒蕪之地。然而這樣的地方卻因為地貌多樣、人跡罕至成為白頭葉猴的家園。

生于斯,長于斯。白頭葉猴對喀斯特地貌有著絕佳的適應性。每一只白頭葉猴都是攀爬健將。它們棲居的石山峭壁嶙峋,稍不留神便會摔得粉身碎骨。別的動物都望而卻步,白頭葉猴卻習以為常。再陡峭、再光滑的懸崖峭壁也能直上直下,從不失手,用“飛檐走壁”都難以形容它們的矯健身影。為了絕對安全,它們干脆把家安在了懸崖峭壁上的石縫里。久而久之,它們的排泄物把家門口的巖壁染成一片棕褐色,成為視覺和嗅覺上都讓人記憶深刻的“門牌”。

凌晨,白頭葉猴們從峭壁上、石縫中醒來,穿梭于山上、林間,覓食樹葉、嫩芽和果實。等天色大亮,太陽開始炙烤光禿禿的石山時,吃飽喝足的它們又躲回陰涼處或石洞里休息,直到太陽落山、氣溫下降,它們才會再出來尋覓晚飯。這樣不僅躲避了高溫,還能喝到樹葉上凝結的露水。

與其他疣猴族的親戚一樣,白頭葉猴有個生存法寶——囊狀、分瓣的胃。這個胃里面蓄養了大量微生物,跟牛的瘤胃一樣,能將樹葉中的纖維素分解利用。這個寶貝的胃讓它們無須為尋找優質食物東奔西走,能省下更多的時間來享受 家庭生活。

艷福不淺,責任重大

白頭葉猴的家庭和其他葉猴類似,都是一只雄性帶領眾多雌性和幼仔,占山為王,組成繁殖群。別以為雄猴艷福不淺,它們的責任同樣重大:一大家子的安全都要靠它來守護。雄猴一邊要提防周圍的兇猛禽獸抓走自己的幼仔,一邊要對周圍圖謀自己妻子的雄猴保持警惕。等到年老體衰了,還有可能被外來的年輕雄猴打敗并取而代之,自己孤獨終老。

剛出生的小白頭葉猴十分漂亮,渾身金黃沒有一根雜毛,不認識的還以為是金絲猴的娃。可惜當小猴漸漸長大,金黃色便會開始退去,最終和父母一樣成為黑白色。等到3~4歲性成熟后,雌性繼續留在繁殖群里;雄性則離群匯入附近的 “單身漢俱樂部”,直到它們挑戰其他雄猴或誘拐雌猴成功,有了自己的繁殖群為止。

發現即瀕危,開啟救贖之路

既然千百年來,這群黑白精靈在人跡罕至的喀斯特石山上自由生存,那它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般危急境地的呢?

1952年,動物專家譚邦杰在廣西南寧偶然發現了一張黑白相間,據說是“白猿”的猴皮。第二年,他們又獲得了一 只活的“白猿”。經過五年的細致研究,譚邦杰最終確定這 是一個全新物種,并向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提交了調 查報告。

IUCN認可了他的科研成果,以及他對這一物種的命名 “白頭葉猴”。這是第一個由中國人命名的靈長類物種。因為白頭葉猴只分布在廣西左江以南、明江以北的狹小三角地帶,區域不到200平方公里,總個體數只有600~700只, 所以IUCN瀕危動物紅皮書中直接將白頭葉猴列入了“極危 (CR)”物種。

然而,居民點的擴張、農田的開墾一步步地向石山推進。很快,白頭葉猴被居民區、耕地和道路分割壓縮在十幾塊互不相連的棲息地內,彼此不能交流。大片白頭葉猴覓食的低山森林被砍伐,許多石山成了礦場。更令人發指的是,當地人長期迷信白頭葉猴可以泡制祛風活血的“烏猿酒”,打著經濟利益的幌子,對它們進行殘忍的殺戮。到20世紀80年代初,白頭葉猴總數僅剩下 300 只左右,最大的種群僅有80多只,岌岌可危。

1996年,北京大學潘文石教授帶領研究生來到廣西崇左,開始了白頭葉猴研究和保護工作。他發現,不提高當地村民 的生活水平,白頭葉猴的棲息地就會繼續被毀壞。此后,潘教授為當地環保和脫貧工作四處奔走。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人們逐漸改變了原有的生活模式,開始善待自然,植被得以恢復,生態迅速好轉。

2005年,在國家和當地政府的支持下,兩個自治區級 自然保護區合并為白頭葉猴自治區級自然保護區2012年, 白頭葉猴自然保護區晉升為國家級,納入了國家統一規劃。2019年,白頭葉猴總數從300只恢復到1200余只,初步擺脫了滅絕的危險。

令人驚訝的遺傳學發現

種群多樣性保護是物種保護的重要一環。當種群因人類干擾而縮小后,會導致多樣性喪失、近交衰退、有害突變累積等不利變化,削弱物種適應環境變化的能力。因此,保護生物多樣性,就是讓物種能更好地生存。

21世紀初,在白頭葉猴保護工作緊鑼密鼓進行的同時,我國遺傳學家也沒閑著,他們一直致力于解析白頭葉猴的種 群多樣性并分析其形成原因,以此來指導保護方案的制定。

遺傳學家們分析了白頭葉猴幾個主要棲息地的種群內和種群間遺傳多樣性,發現種群內的遺傳多樣性相當低,而距離較遠的種群間則出現了較大的分歧,這說明白頭葉猴棲息 地的碎片化已經持續了較長時間。

那么,在白頭葉猴被認識之前,它們的種群規模是否已 經發生了嚴重萎縮呢?答案令人驚訝:來自微衛星和線粒體DNA的數據都顯示,從這些白頭葉猴種群中既沒有檢出近期擴張事件,也沒有發現瓶頸效應。也就是說,白頭葉猴在歷史上并沒有發生過種群規模的劇烈變化,它的種群一直就不大!

這是怎么回事呢?

遺傳學家們通過DNA突變速率估算出了白頭葉猴與黑 葉猴分道揚鑣的時間,大約在46萬年~26萬年前,與一般物種的壽命相比算是很短的了。這樣短的歷史加上小的種群規模,本來就不利于種群多樣性的積累。而大約50萬年~40萬年前的中更新世,廣西南部發生了兩件地質事件:一是明江河道形成,二是左江河面增寬,時間上與白頭葉猴物種的產生基本吻合。由此可以推測,那時白頭葉猴的祖先因為水體變遷,被滯留在明江和左江之間的狹窄地域,與其他葉猴斷了來往,從而分化成新的物種。

也就是說,白頭葉猴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分布區域小、種群規模小、種群多樣性低的物種,一直保持到現在。按現在的標準來說,它從出現那天起就已瀕危了。

黑葉猴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白頭葉猴的稀有不是人類最初造成的,種群尚未出現嚴重衰退,但畢竟是人類蠶食了它們的生 存空間,打破了長久以來的種群穩定。如果放任不管,當外加擾動與固有弱勢疊加超過一定限度,帶來的可能是雪崩般的后果,那就想挽救也來不及了。

來源: 重慶自然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