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叔叔逢人并念自己寫的詩：

一日三餐酒為友，瀟灑快活九十九。

晨起一杯驅倦意，神清氣爽健步走。

午間小酌添活力，午后精神抖一抖。

夜來一盞消勞頓，夢里青山逍遙游。

叔叔嗜酒如命，酒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生命。他常說：“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家人和朋友勸他少喝酒，他卻總是笑著說：“酒是我的命，不喝要短命。” 叔叔的酒癮始于年輕時。那時，他是一名工廠的工人，工作繁重，壓力大。每天下班后，他總喜歡和工友們聚在一起，喝上幾杯，放松身心。漸漸地，酒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從最初的啤酒幾杯，到后來的幾瓶，白酒一兩，到后來的一斤。

叔叔又和年輕時的一位工友坐在了老位置。

這是城東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吧，吧臺的木漆已經斑駁，空氣中彌漫著酒精和香煙混合的氣味。他熟練地敲了敲臺面，店員小李立刻會意，端來了一盤花生米，打開了一瓶老白干，給他們兩人分別倒上了一杯。

透明的液體在杯中晃動，折射著昏黃的燈光。叔叔端起酒杯，和工友老張碰了碰杯，一飲而盡。灼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陣熟悉的快意。一來二去的碰杯，這是他今天的第四杯，也可能是第五杯，他已經記不清了。

“再來一瓶。”叔叔的聲音有些沙啞。

小李猶豫了一下：“王叔，您們今天喝得差不多了。”

“怎么？怕我給不起錢？”叔叔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鈔票拍在桌上，“再來！”

“老王，不要再喝了，今天已經喝盡興了。”老張阻止小李不讓拿酒。

“老張，今天還沒喝到位，不醉不歸。”叔叔拉著老張坐下，向小李吼道，“拿酒來！”

小李嘆了口氣，又給他們拿了一瓶。叔叔端起酒杯，卻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他皺了皺眉，用力握緊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腹部傳來。叔叔捂住肚子，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胃里翻江倒海，喉嚨一陣發緊。

“嘔——”

他踉蹌著沖向洗手間，扶著馬桶劇烈嘔吐起來。叔叔看著馬桶里的嘔吐物，愣住了。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嗡嗡作響，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老王！老王！快叫救護車！”

救護車的警笛聲劃破夜空。叔叔躺在擔架上，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他感覺腹部像被火燒一樣疼痛，皮膚也開始發癢。

“醫生，他的眼睛和皮膚都發黃了！”隨車護士驚呼道。

急診室里，醫生快速檢查著叔叔的癥狀：“面色灰暗，可見肝掌和蜘蛛痣，明顯的皮膚鞏膜黃染，腹部有腹水，這是典型的肝病表現。”

叔叔迷迷糊糊中聽到醫生的話，想要反駁，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他想起最近幾個月，自己的皮膚確實越來越黃，連眼睛都泛著不正常的黃色。但他一直以為是熬夜導致的，從未在意。

“抽血化驗肝功能，立即做腹部CT。”醫生快速下達醫囑。

護士掀開叔叔的衣服，準備抽血。當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叔叔突然想起上周發生的一件事。那天早上，他無意間發現自己的手掌異常發紅，像是涂了一層胭脂。當時他還開玩笑說這是“福相”，現在想來，那可能是醫生說的肝掌。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讓叔叔皺起眉頭。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上插著輸液管。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正在翻看他的檢查報告。

“王先生，我是肝病科的林醫生。”林醫生推了推眼鏡，“你的檢查結果很不樂觀。”

叔叔感覺喉嚨發干：“我……我怎么了？”

“你的肝功能嚴重受損，已經發展到了酒精性肝硬化的階段。”林醫生指著CT片，“你看，肝臟表面凹凸不平，破浪狀，已經出現了結節，質地變硬，這是典型的肝硬化表現。”

“怎么會這樣？”一旁的堂妹小麗呆呆地看著CT片上醫生指的那個器官，那是父親的肝臟嗎？

“醫生，我……我還能治好嗎？”叔叔聲音顫抖。

“你的情況不太好。”林醫生嚴肅地對叔叔說，“如果再繼續喝酒，肝硬化程度會更嚴重，可能出現消化道出血、肝性腦病，甚至發展為肝癌。現在必須立即戒酒，配合治療。”

“可是……我……”叔叔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戒酒很難。”林醫生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但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機會。你的肝臟就像一塊被反復揉搓的海綿，已經失去了彈性。每一次飲酒，都是在往這塊海綿上倒硫酸。”

叔叔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女兒的臉。上周，女兒哭著求他不要再喝酒了。當時他是怎么回答的？“爸爸沒事，爸爸能控制。”

“肝硬化是怎么得來的？喝酒怎么喝出肝硬化了？”小麗疑惑的問林醫生。

林醫生面帶微笑，對小麗說：“你沒有喝過酒吧？”

“沒有，”小麗朝病床上的叔叔瞥了一眼，“他不讓喝，說女孩子喝酒會變壞。”

“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林醫生對叔叔開了個玩笑，他解釋：酒精主要通過肝臟代謝，長期大量飲酒會導致脂肪肝、酒精性肝炎，繼續進展為肝硬化和肝衰竭，甚至發展為肝癌。肝硬化是肝臟不可逆的損傷，會導致腹水、肝性腦病、消化道出血等嚴重并發癥。

二

住院的第二天晚上，叔叔的身體像被千萬只螞蟻啃噬，冷汗浸透了病號服。手抖得連水杯都拿不穩，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膛。

"醫生！醫生！"小麗按響了呼叫鈴，“我爸快不行了！”

值班醫生快步走來，檢查了他的情況：“這是典型的酒精戒斷綜合征。我們會給你用鎮靜藥物緩解癥狀，但你必須堅持住。”

“我受不了了，給我點酒，就一口！”叔叔苦苦哀求。

護士給他注射了一針安定。藥物起效后，叔叔慢慢平靜下來。

“怎么會這樣？”小麗問值班醫生，“怪嚇人的。”

“長期大量飲酒者，會產生酒精依賴。”值班醫生對小麗解釋：“酒精依賴是一種慢性疾病，患者像‘活在酒精的牢籠’里。他的世界逐漸縮小到只剩下一瓶酒，而牢籠外的陽光（健康、人際關系、夢想）明明觸手可及，他卻無法走出去，因為戒斷的恐懼比鐵欄更堅固。”

“不喝酒了，怎么病情加重了呢？”小麗感到很疑惑。

“醫學上稱為酒精戒斷綜合征，”值班醫生繼續解釋，“長期嗜酒者通常在停止飲酒后12-48小時后出現雙手發抖、四肢無力、全身出汗、惡心嘔吐，甚至胡言亂語，癲癇樣癥狀。”

“這么痛苦，能不能不戒呢？”小麗問值班醫生。

“不戒酒會加重病情，但患者自己戒很困難，家人必須陪伴和鼓勵。”值班醫生說，“必須陪伴患者一起共同經歷那個痛苦的經歷。”

“爸……”值班醫生走后，小麗坐在叔叔的病床邊。

“小麗……”叔叔想坐起來，卻使不上力氣。

小麗握住叔叔的手：“醫生都跟我說了。爸，你一定要戒酒，好不好？”

叔叔看著女兒滿是淚水的臉，心如刀絞。他想起這些年，自己多少次醉醺醺地回家，錯過了女兒的家長會、畢業典禮……

“對不起……”叔叔哽咽著說，“爸爸對不起你……”

趁小麗走出病房打開水的功夫，叔叔偷偷瞄了一眼病房門口，確認小麗走遠，護士也不在門外走廊，他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下摸出昨天偷偷在樓下小賣部買的那瓶白酒。瓶身溫暖，讓他感到一陣安心。他輕輕擰開瓶蓋，濃郁的酒精味立刻彌漫開來。

“就一口，就一口……”他喃喃自語，將瓶口湊到嘴邊。

第一口酒下肚，灼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陣熟悉的快意。他的手不再顫抖，心跳也漸漸平穩下來。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然后是第三口、第四口……

突然，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值班護士走了進來，看到叔叔手中的酒瓶，頓時瞪大了眼睛：“王先生！你在干什么？！”

叔叔慌忙將酒瓶藏到被子里，但已經來不及了。護士快步走到床邊，一把掀開被子，奪過酒瓶：“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再喝酒會要了你的命的！”

“我……我就是有點難受……”叔叔支支吾吾地說，“就喝了一點點……”

“一點點？”護士氣得臉色發青，“你看看你的化驗單！肝功能指標都‘爆表’了！你還敢喝酒？”

叔叔低下頭，不敢看護士的眼睛。他知道自己錯了，但那種對酒精的渴望卻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的心。

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酒精就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沒有它，他感覺自己活不下去。

護士嘆了口氣，按下了呼叫鈴：“叫醫生過來，病人偷喝酒了。”

很快，值班醫生匆匆趕來。看到叔叔蒼白的臉色和護士手中的酒瓶，醫生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王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叔叔低著頭不說話。

醫生拿起他的病歷本，指著最新的化驗結果：“你看看，轉氨酶已經超過正常值二十倍了！你的肝臟就像一塊被硫酸腐蝕的海綿，再喝酒就是在往上面倒汽油！”

“我……我就是有點難受……”叔叔小聲辯解。

“難受？”值班醫生冷笑一聲，“你知道為什么難受嗎？因為你的身體在向你求救！你的肝臟在向你求救！可你呢？你在用酒精繼續浸泡它！”

“如果你再這樣下去，”值班醫生嚴肅地說，“我們只能考慮給你換肝了。但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連手術臺都未必能撐得過去。”

“爸，你戒酒吧，求你了！我不想失去你！”回到病房的小麗看到眼前這一幕，哭著說。

叔叔卻虛弱地笑了笑，低聲說：“酒是我的命，不喝要短命。你們不懂。”

他心里盤算著等醫生護士和小麗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再去買一瓶。

三

叔叔的酒癮像一團無形的火焰，吞噬著他的健康，也灼燒著家人的心。出院后的第一個晚上，他就趁著嬸嬸和小麗睡著，偷偷溜到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瓶白酒。躲在衛生間里，他貪婪地喝著，仿佛要把住院期間欠下的都補回來。

“爸，你又在喝酒？！”小麗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叔叔手一抖，酒瓶差點掉在地上。他慌忙把酒瓶藏到洗衣機后面，打開水龍頭假裝在洗臉：“沒……沒有啊……”

小麗推開門，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爸，你知不知道醫生怎么說？你再喝酒會死的！”

“死就死吧！”叔叔突然爆發了，“反正活著也沒什么意思！”

“爸！”小麗撲上來抱住他，“你還有我和媽媽啊！你答應過我們要戒酒的！”

“對不起，小麗……”他喃喃地說，“爸爸……爸爸控制不住……”

我的嬸嬸、小麗，全家親戚，甚至左鄰右舍，都苦口婆心地勸他戒酒，但叔叔總是以一句“酒是我的命，不喝要短命”搪塞過去。他覺得自己身體硬朗，喝點酒沒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引以為豪，常常在飯桌上炫耀自己的酒量：“我這一輩子，喝過的酒比你們喝過的水還多！”他的生活節奏也開始圍繞著酒展開：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喝一杯“醒神酒”；午飯時，必須配上一壺“開胃酒”；晚上睡前，再來一杯“安眠酒”。喝酒的次數越來越多，叔叔對酒的依賴也越來越深。

一次家庭聚會上，我的父親忍不住發火了。他拍著桌子吼道：“老二，你再這樣喝下去，身體遲早會垮掉！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像個酒鬼！”叔叔卻冷笑一聲，反唇相譏：“酒鬼？我喝酒怎么了？我又沒花你的錢！再說了，酒是我的命，不喝要短命！”

小麗也曾試圖用科學的方式說服他。她找來了大量關于酒精危害的資料，甚至請來了醫生朋友給叔叔講解喝酒導致肝臟受損的嚴重后果。可叔叔卻對這些證據嗤之以鼻，甚至當著醫生的面喝了一大口酒，笑著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喜歡小題大做。我喝了這么多年酒，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叔叔根本聽不進家人的勸，仍不肯戒酒，總是偷偷躲起來喝。嬸嬸多次發現他躲在廚房或廁所里喝酒，一次，她氣得奪過酒瓶摔在地上，哭著喊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自殺！你還有這個家嗎？還有我和孩子嗎？”叔叔卻冷冷地回應：“酒是我的命，不喝要短命。你們不懂，別管我！”

“你說的不管！再喝酒就跟你離婚！”嬸嬸已忍無可忍，重重的撂下這話。

“離就離，誰稀罕呢！”叔叔氣沖沖的說，帶著一股酒氣。

他甚至在飯桌上當著全家人的面，高聲朗誦自己寫的詩：“一日三餐酒為友，瀟灑快活九十九。”他的語氣中帶著自豪，仿佛喝酒是一種值得炫耀的成就。

四

叔叔的身體每況愈下。他的皮膚越來越黃，肚子越來越大，鼓脹得像一個皮球，連走路都變得困難。但他依然偷偷喝酒，甚至發展到每天都要喝上一瓶。

一天早上，小麗發現父親倒在衛生間里，已經不省人事。救護車呼嘯著將他送進醫院。

“肝衰竭，已經出現肝性腦病癥狀。”林醫生沉重地對小麗說。

病房里，叔叔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他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清醒時，他看著守在床邊的小麗，悔恨的淚水止不住地流。

“小麗……對不起……”他艱難地說，“爸爸……錯了……”

“爸，你別說了……”小麗緊緊握著他的手，“你會好起來的……”

他時不時低聲念叨著自己寫的詩：“一日三餐酒為友，瀟灑快活九十九。”可更多時候，他陷入了一種混沌的狀態，眼神空洞，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什么。醫生解釋說，這是肝性腦病的癥狀，是由于肝臟功能嚴重衰竭，無法有效代謝體內的氨等毒素，這些毒素會進入大腦，引發肝性腦病。患者會出現意識模糊、行為異常、昏迷等癥狀，嚴重時會導致死亡。

叔叔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他的身體像一座搖搖欲墜的老房子，隨時可能崩塌。他開始頻繁嘔吐，嘔吐物中帶有咖啡色。醫生告訴小麗，這是消化道出血，酒精會刺激胃黏膜，導致糜爛性胃炎、胃潰瘍，引發消化道出血。肝硬化患者由于門靜脈高壓，更容易出現門脈高壓性胃病、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危及生命。

叔叔出院了，這次不是病情好轉出院，而是他清醒時苦苦哀求要求出院的。為了滿足叔叔的愿望，小麗帶他回了家。一次，叔叔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眼神中帶著一絲清明。他抓住小麗的手，聲音微弱卻堅定：“我知道我快不行了，但我不后悔。酒是我的命，不喝才短命。”

小麗淚流滿面，哽咽著說：“爸，你別說了，好好休息，你會好起來的。”

“好不了了，我知道。”叔叔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你去找你媽。”

就在那個夜晚，叔叔趁小麗不注意，偷偷從床上爬起來，摸索著從柜子后面拿出一瓶酒。那是他之前藏起來的，小麗并不知道有這樣一瓶酒。他顫抖著打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仿佛這是最后的儀式。

第二天凌晨，小麗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空酒瓶。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終于找回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

結尾

叔叔安葬的那天，下著小雨。

他的葬禮很簡單，來的人也不多。小麗站在叔叔的遺像前，久久不愿離去。照片上的叔叔笑容滿面，那是他年輕時拍的，還沒有被酒精摧殘的樣子。

“爸，你終于解脫了……”小麗輕聲說，“希望你在那邊……不要再喝酒了……”

“愿您在另一個世界，能真正找到您夢里的青山，逍遙游走，不再為酒所困……”

來源: 黃博士聊肝